沈惊鸿站在山脊的阴影里,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胸口的温热感如同微弱的脉搏,持续而坚定地指向东北方向,与葛老丈提供的“野狼峪”(大致西南)情报截然相反。
理智告诉他,应该相信葛老丈这个当地人的判断,前往“野狼峪”寻找林薇和营地。但内心深处,一种更强烈的、近乎本能的直觉,却在疯狂地嘶吼,要他相信这枚带他穿越时空、数次在危机中给他警示的凤凰胸针!
时间紧迫,鬼子的搜剿网正在收紧,他必须立刻做出决定。
他闭上眼,脑海中飞速闪过与林薇相关的所有画面:她初到民国时的惊慌与坚韧,在上海滩舞会上与他周旋的聪慧,在重庆等待他时的担忧,以及……她那双无论身处何种绝境都永不熄灭希望火焰的眼睛。
薇儿,如果你在,你会相信这冥冥中的指引吗?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他选择相信直觉,相信这枚连接着他们命运的神秘信物!
方向,东北!
但目标并非盲目寻找。他迅速调整计划:东北方向有黑水镇,是附近较大的集镇,必然有药铺,也必然是鬼子监控的重点。林薇如果还活着,并且急需药品,黑水镇是她最可能冒险前往的地方!自己去黑水镇,既能寻人,也能尝试搞药,一举两得!
决心已定,他不再犹豫,身形一动,如同融入夜色的猎豹,朝着东北方向疾驰而去。胸口的温热,仿佛成了指引他前路的灯塔。
黑水镇,万籁俱寂。子时将至,浓重的夜色如同墨汁般泼洒下来,只有打更人悠长而单调的梆子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更添几分阴森。
林薇按照约定,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济仁堂”药铺的后巷。这里堆放着杂物,散发着霉味,异常僻静。她紧紧靠着冰冷的墙壁,心脏在寂静中跳得如同擂鼓。手中,紧紧攥着临行前特意让葛老丈重新编织的一个“平安结”——用几根草茎简单编成,但结法一模一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巷子口偶尔有野猫窜过,都能让她惊出一身冷汗。她不确定徐先生是否会来,更不确定这是否是一个陷阱。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希望时,后门传来极其轻微的“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隙。徐先生警惕的脸庞在门后闪现,他快速扫视了一下巷子,然后对林薇做了个手势。
林薇深吸一口气,闪身进了门。
门内是一个小小的天井,堆放着炮制药材的器具,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药味。徐先生迅速关好门,插上门栓,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洒下,映照出两人凝重的面容。
“信物。”
徐先生言简意赅。
林薇将那个草编的“平安结”递了过去。
徐先生接过,就着月光仔细看了看那个独特的绳结,眼中最后一丝疑虑终于散去。他点了点头,将“平安结”还给林薇,低声道:“东西准备好了,但不多。磺胺粉只有一小瓶,盘尼西林根本没有。还有一些止血粉和应急的草药。”他拿出一个用深色布包裹的小包。
“够了!谢谢徐先生!这些能救命的!”林薇激动地接过,仿佛捧着千斤重担。
“别急着谢。”徐先生脸色依旧凝重,“镇子里现在查得极严,特别是药品,你们怎么带出去?”
林薇早已想过这个问题,她咬了咬牙:“我……我藏在身上最隐蔽的地方。”
徐先生摇了摇头:“搜身怎么办?特别是对陌生女子……太危险。”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这样,明天清晨,镇里有收泔水的船沿着镇河出去,往北走。船老大是我远房表亲,人信得过。你把药藏在泔水桶底部的夹层里,混出去。你在镇外北边五里的‘三岔河’码头等着接应。”
这无疑比林薇自己携带安全得多!
“好!就按先生说的办!”林薇毫不犹豫地同意。
“记住,‘三岔河’码头,辰时(早上7-9点)左右。”
徐先生郑重叮嘱,“拿到药,立刻离开,不要再回黑水镇!”
交易完成,林薇不敢久留,将药包小心翼翼贴身藏好,再次道谢后,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后巷的黑暗中。
徐先生看着她离去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眼中充满了担忧。在这乱世,帮人一把,也许就是救人性命,但也可能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沈惊鸿凭借过人的体能和野外行进能力,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已经抵达了黑水镇外围。他没有贸然进入镇子,而是选择在镇北通往“三岔河”码头的必经之路旁,找了一处可以俯瞰路面的茂密树丛潜伏下来。
他的计划很明确:既然判断林薇可能来黑水镇弄药,那么拿到药后,她必然要离开。镇北是相对容易脱离的方向,“三岔河”码头则是水陆交通点,是她最可能选择的撤离路线之一。他在这里守株待兔,既能接应,也能确认她的安危。
天色微明,薄雾依旧笼罩着田野和河道。路上开始出现零星的行人,多是赶早的农民和商贩。
沈惊鸿如同蛰伏的猎人,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经过的身影,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的迹象。时间一点点过去,辰时将至,他的心情也愈发焦灼。薇儿,你会出现吗?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摩托车声从镇子方向传来!只见三辆日军三轮摩托车,载着七八名日军士兵,风驰电掣般冲了过来,直接停在了“三岔河”码头附近!士兵们迅速下车,分散开来,隐隐形成了包围之势,枪口对准了码头和河道方向!
有埋伏!
沈惊鸿的心猛地一沉!鬼子怎么会在这里设伏?是针对薇儿?还是针对别的什么人?难道徐先生那边出了问题?还是……那个瘾君子王排长走漏了风声?
无论如何,林薇如果此时出现,必将自投罗网!
他握紧了拳头,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如刀。必须阻止她!或者……解决掉这些鬼子!
林薇此刻正藏身在距离“三岔河”码头约一里外的一片芦苇荡里。她按照计划,准备等辰时左右,泔水船到达后,伺机接应药品。
然而,当她悄悄探头,用从葛老丈那里借来的一个老旧单筒望远镜观察码头情况时,整个人如坠冰窟!
日军!码头上竟然有日军埋伏!他们显然是在等什么人!
是等送药的船?还是……等她?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怎么办?过去就是送死!不过去,拿不到药,山脊营地的伤员怎么办?大家还能撑多久?
进退维谷!绝望如同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她。
就在她心乱如麻,几乎要不顾一切冲出去引开鬼子,换取那一线取药机会的瞬间——
“咻——啪!”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石子破空声,打在了她藏身之处旁边的水面上,溅起一小朵水花!
林薇浑身一僵!有人!有人在警告她!
她猛地回头,警惕地望向石子飞来的方向。只见对岸茂密的柳树林中,似乎有人影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并朝着她这个方向,快速地、反复地做出了一个“撤退”的手势!
那手势……那身影……虽然隔着河水和雾气看不真切,但那种熟悉的感觉……
是惊鸿?是他吗?他真的来了?他在对岸?他在警告我离开?
这个认知如同强心剂,瞬间注入了林薇即将崩溃的身体。他来了!他就在附近!他在保护我!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林薇立刻放弃了原本的计划。她相信沈惊鸿的判断!她深深地看了一眼码头上那些如同恶狼般等待的日军士兵,又望了一眼对岸那片摇曳的柳林,然后毫不犹豫地、悄无声息地向后缩入芦苇荡深处,沿着来路,快速撤离!
药品固然重要,但绝不能因此落入陷阱,更不能连累前来救援的沈惊鸿!
对岸柳林中,沈惊鸿看到林薇领会了他的警告并迅速撤离,心中长长松了口气,随即又被更深的杀意取代。
好险!若非他提前赶到并发现埋伏,林薇此刻恐怕已凶多吉少!
这些鬼子,必须付出代价!而且,他要弄清楚,伏击的消息是如何泄露的!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如同最耐心的猎人,继续潜伏,观察着码头上日军的动向。他要等,等那艘可能运送药品的泔水船,等一个弄清楚原委,甚至……顺手牵羊的机会。
辰时过半,一艘破旧的小木船,慢悠悠地沿着河道驶来,船头上放着几个散发着馊味的泔水桶。这应该就是徐先生安排的船。
船靠近码头,日军士兵立刻上前拦截,粗暴地检查。他们用刺刀捅着泔水桶,翻看着船上简陋的杂物,甚至逼着船老大将船靠岸,进行更仔细的搜查。
沈惊鸿屏息凝神,看着这一幕。药品藏在哪里?会被发现吗?
幸运的是,日军士兵虽然搜查仔细,但对那几个肮脏不堪、气味冲天的泔水桶并未过多“关照”,只是用刺刀随意捅了几下桶壁,并没有发现底部的夹层。搜查无果,日军军官骂骂咧咧地挥挥手,示意放行。
小船缓缓离开码头,向着上游驶去。
伏击落空了。日军士兵显得有些沮丧和烦躁,开始收队,准备返回镇上。
就在他们放松警惕,即将登上摩托车的瞬间——
“砰!砰!”
两声精准而致命的枪声,从对岸柳林中响起!两名站在外围的日军士兵应声倒地!
“敌袭!!”
剩下的日军顿时大乱,纷纷趴下寻找掩体,朝着对岸盲目射击!
沈惊鸿开完两枪,毫不停留,如同鬼魅般消失在柳林深处。他的目的不是全歼这股敌人,而是制造混乱,拖延时间,让林薇能撤得更远,同时也是给鬼子一个警告,并趁机观察他们的反应。
果然,日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冷枪打懵了,混乱中,他似乎听到有日军士兵用日语惊恐地喊了一句:“是‘惊鸿’!那个神枪手!他果然在附近!”
消息传得真快!沈惊鸿冷笑一声,身形几个起落,便彻底脱离了战场。
这次短暂的接触,虽然未能拿到药品,但成功预警并救下了林薇,确认了彼此的安危,也再次给了鬼子一个狠狠的教训。
现在,他需要尽快与林薇汇合。而林薇,在撤离的路上,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沈惊鸿无尽的思念与担忧。
惊鸿,你又一次救了我。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