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极司菲尔路76号。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将这座魔窟紧紧包裹。然而,此刻的76号大院,却被数辆突然闯入的黑色轿车的前灯,切割得支离破碎。引擎的低吼尚未完全平息,车门便已打开,区长马汉卿与总部特派员李国源,在一队神色冷峻、装备精良的卫兵护卫下,径直走向主楼。他们的到来,毫无预兆,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沉重压迫感。
赵德明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阴暗的地下刑讯室冲上来,在楼梯口勉强整理好略显凌乱的衣领,脸上堆砌出惶恐与恭敬交织的复杂表情,迎了上去。
“马区长!李特派员!您二位怎么深夜莅临?有何指示,电话吩咐一声就是了……”赵德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飞快地扫过马汉卿那张看不出喜怒的脸,以及李特派员那双深邃得令人心悸的眼睛。
马汉卿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冰冷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赵德明,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人。李特派员则微微抬手,制止了赵德明的话语,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赵副区长,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是,是!请,请到会议室!”赵德明心头狂跳,连忙侧身引路,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他敏锐地感觉到,气氛不对!非常不对!
一行人沉默地来到二楼会议室。卫兵无声地散布在门外,隔绝了内外。会议室里,只剩下马、李、赵三人。
门刚关上,李特派员便开门见山,目光如刀般刺向赵德明:“赵副区长,关于沈惊虹一案,以及‘利剑行动’失败的原因,总部需要你做一个最详尽、最即刻的说明。特别是……关于你个人,与日方人员山口一郎之间的关系,以及你名下,或与你相关的,在瑞士银行的资金往来情况。”
轰隆!
赵德明只觉得脑海中仿佛炸开了一个惊雷!他们知道了?他们怎么会知道得这么具体?瑞士银行!山口一郎!这分明是掌握了核心信息!
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强自镇定地辩解道:“李特派员!这……这是从何说起啊!这完全是沈惊虹那个叛徒的污蔑!是构陷!我赵德明对党国忠心耿耿,天地可鉴!与山口一郎接触,那是经过批准的‘钓鱼’行动!至于瑞士银行……更是无稽之谈!绝对是沈惊虹伪造证据,企图混淆视听,逃脱罪责!”
他情绪激动,矢口否认,试图用声音的高度来掩盖内心的恐慌。
马汉卿终于开口了,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怒火和失望:“赵德明!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吗?重庆那边已经闹得天翻地覆!林薇公开控诉,舆论汹汹!侍从室直接发文质询!你告诉我,这都是空穴来风吗?”
“马区长!我……”赵德明还想挣扎。
“报、报告!”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敲响,一个机要员脸色慌张地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份刚刚译出的电文,“重庆……重庆急电!”
李特派员示意他进来。机要员将电文递给李特派员,后者快速扫了一眼,眼神骤然变得锐利无比,他将电文直接拍在桌子上,推向赵德明。
“你自己看!”
赵德明颤抖着手拿起电文,只看了一眼,便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电文是调查总局总部直接发来的,内容言简意赅,却字字千钧:“据可靠情报及初步核查,副区长赵德明涉嫌严重叛国行为,即日起停职审查。着马汉卿、李国源即刻控制嫌疑人,彻查其所有关系及资金往来,不得有误!”
完了……全完了……
赵德明脑中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这两个字。总部直接下令!停职审查!“可靠情报”!他们到底掌握了多少?
就在赵德明精神濒临崩溃之际,会议室虚掩的门外,传来一个清晰、冷静,却带着一丝疲惫沙哑的声音:
“马区长,李特派员。关于赵德明叛国的证据……在这里。”
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投向门口!
沈惊鸿!
他竟然出现在了这里!
他依旧穿着那身深蓝色的中山装,脸色苍白,身形甚至有些摇晃,显然伤势未愈且经历了艰难的奔波。但他的脊梁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如鹰隼,手中高举着一个小小的、在灯光下反射着幽光的——微型胶卷!
他如同一个从地狱归来的复仇者,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在了审判席前!
“沈惊鸿!你这个叛徒!你敢来这里!”赵德明如同垂死的野兽,发出绝望的咆哮,试图扑过去,却被李特派员的卫兵死死按住。
马汉卿和李特派员也震惊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沈惊鸿。李特派员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但更多的是凝重,他沉声问道:“沈惊虹?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这就是赵德明与日本梅机关特务山口一郎勾结,出卖‘利剑行动’机密,收受巨额贿赂的铁证!”沈惊鸿的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其中包括资金转账指令、秘密会谈纪要、以及瑞士银行汇款记录!所有内容,均拍摄于此!”
他目光转向状若疯狂的赵德明,一字一顿地说道:“赵德明,代号‘影武者’,你,还有什么话说?”
“伪造!那是伪造的!”赵德明目眦欲裂,挣扎着嘶吼,“马区长!李特派员!不要相信他!他这是狗急跳墙!是他泄密!是他叛国!”
“是否伪造,一看便知。”李特派员不再看赵德明,对身边的副官吩咐道,“立刻去找一台显微阅读器来!马上!”
副官领命而去。会议室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剩下赵德明粗重绝望的喘息声。
沈惊鸿走到会议桌前,将胶卷放在桌上,目光平静地看着马汉卿和李特派员:“在验证证据之前,我还有一个请求。赵德明为了逼问这卷胶卷的下落,非法拘禁、严刑拷打机要室主任柳如烟同志。她现在生命垂危,就关在这栋楼的地下刑讯室!请立刻派人解救!”
马汉卿脸色一变,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赵德明,立刻对门外喊道:“来人!去地下刑讯室!把柳如烟主任救出来!快!”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远去。
等待显微阅读器的时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赵德明瘫坐在椅子上,眼神涣散,冷汗如同小溪般从他额头流下,嘴里兀自喃喃着“伪造”、“污蔑”。马汉卿面色铁青,不时用复杂的眼神看向沈惊鸿。李特派员则始终面无表情,只是指尖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
沈惊鸿站在那里,背上的伤口因长时间的站立和紧张而隐隐作痛,但他浑然未觉。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那个在重庆为他搅动风云的坚毅身影。
薇……我做到了。
很快,副官带着一台笨重的显微阅读器回来了。在李特派员的亲自监督下,胶卷被小心地放入机器。
当墙壁上投射出那些清晰的、带有赵德明签名和印章的文件影像,以及那刺眼的瑞士银行账户信息时,一切狡辩都失去了意义。
铁证如山!无可辩驳!
“赵德明!”马汉卿猛地一拍桌子,怒不可遏地站起身,指着投影,“你……你这个党国的蛀虫!民族的败类!”
李特派员缓缓站起身,看着面如土色、彻底瘫软下去的赵德明,眼神冰冷,下达了最终的命令:
“拿下!严加看管!”
如狼似虎的卫兵上前,将已经失去所有力气的赵德明架了起来。在经过沈惊鸿身边时,赵德明猛地抬起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盯着沈惊鸿,眼中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一丝难以置信:
“沈惊鸿……你……你到底是怎么……”
沈惊鸿没有回答,只是用冰冷而怜悯的目光,看着他被拖离了会议室。
一场惊心动魄的内部锄奸,就在这个夜晚,落下了帷幕。阴谋暴露,叛徒伏法,沉冤得雪。
然而,沈惊鸿知道,这远不是结束。山口一郎还在外面,战争的阴影依旧笼罩。而他自己,以及生死未卜的柳如烟,还有远在重庆、处境未明的林薇,都还需要面对接下来的风雨。
但至少,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已经过去。
他看向窗外,东方的天际,似乎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