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掌柜”的苏绣商铺后堂，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那条破译的密电，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青鸟”！
这个代号如同鬼魅，潜藏在胜利的阴影之下，提醒着他们，最致命的威胁往往来自内部。
“惊鸿未死，已返沪。影落，风紧，速断线，蛰伏。”——短短十几个字，包含的信息却足以致命。它不仅暴露了沈惊鸿生还并返回上海的核心机密，导致他再次成为敌人重点追杀的目标，更意味着“影武者”高桥落网后，日特在上海乃至整个华中地区的情报网络正在“青鸟”的警告下，迅速切断联系，转入更深的地下，给组织的后续清理工作带来了巨大的困难。
“‘青鸟’……必须尽快挖出来！”
“掌柜”脸色铁青，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茶碗叮当作响，“否则我们寸步难行，甚至可能被敌人反向利用！”
沈惊鸿坐在一旁，肋间的伤口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隐隐作痛，但他的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冰冷和锐利。被内部的人出卖、监视，这种感觉比面对明刀明枪的敌人更让人愤怒和心寒。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电文是‘秋风扫叶’失败后第二天发出的。”沈惊鸿沉声道，“这意味着，‘青鸟’要么直接参与了针对我的行动后续处理，要么在组织内部地位不低，能够第一时间接触到‘影武者’落网和我返沪的消息。”
他看向“掌柜”：“知道我还活着，并且确切知道我已返沪的人，范围有多大？”
“掌柜”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情绪，仔细回忆道：“你返回上海是绝密，除了我、‘青囊’以及当时参与接应和安置你的少数几位核心同志，其他人并不知情。至于‘影武者’落网的消息，在行动成功后，为了稳定人心和部署后续清理，我在第二天上午的骨干会议上通报过，但并未提及你参与的具体细节，只说是组织行动成功。”
范围缩小了。要么是参与接应安置沈惊鸿的极小圈子里的人，要么就是参加了那次骨干会议的人。
“参与接应和安置我的同志，都是久经考验的老同志，可能性相对较低。”沈惊鸿分析道，“重点，还是在那次骨干会议上。”
“参会的一共有八个人，”“掌柜”列出名单，“我，你（当时在养伤未出席），‘青囊’，负责行动的甲组长老马，乙组两名小队长，负责情报分析的阿杰，还有……负责内部联络和后勤的老余。”
八个知情人！其中一个，可能就是“青鸟”！
“排查！立刻进行秘密排查！”
“掌柜”果断下令，“以了解‘秋风扫叶’后续影响为由，分别约谈这七个人（除沈惊鸿外），观察他们的反应，核实他们在那段时间的活动轨迹。尤其是……电文发出前后的具体行踪！”
一场内部肃清的风暴，悄然刮起。信任与猜疑的天平开始倾斜，曾经并肩作战的同志，此刻都不得不接受审视。气氛变得异常微妙和紧张。
沈惊鸿由于伤势和身份敏感，没有直接参与排查工作，但他并未停止思考。他反复咀嚼着那条密电的每一个字。
“惊鸿未死，已返沪”——对方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
“影落，风紧”——用的是中文暗语，符合“青鸟”向重庆方面传递信息的语境。
“速断线，蛰伏”——命令清晰，目的明确。
这个“青鸟”，不仅隐藏得深，而且心理素质极佳，在“影武者”落网、组织取得重大胜利的关口，还能冷静地发出警告，其身份和地位恐怕比预想的还要高。
他会是谁？是老成持重的“青囊”？是勇猛果敢的老马？是精于分析的阿杰？还是负责内部联络、消息灵通的老余？
重庆，北碚，竹林小院。
与上海的紧张肃杀相比，这里的时间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林薇坐在院中的竹凳上，手里拿着一本《大众哲学》，目光却落在远处苍翠的山峦上，没有焦点。
老康带来的上海捷报，像一剂强心针，让她连日来的阴郁和焦虑一扫而空。沈惊鸿安然无恙，还立下大功，这比什么都重要。但随之而来的，是对他处境的新的担忧。内鬼“青鸟”的存在，意味着危机并未远离，反而更加隐蔽和凶险。
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隐匿在此，虽然安全，却也意味着与斗争隔绝。她渴望能够发挥作用，哪怕只是微小的力量。她想起老康提到的，组织上考虑派她去延安的可能性。
延安……那是一个光明的符号，代表着希望和彻底的革新。如果去了那里，她就能在更广阔、更直接的舞台上为理想奋斗，不必再像现在这样，隐姓埋名，东躲西藏。
可是，惊鸿呢？
他身负重任，又身处上海那样的险地，短期内根本不可能离开。如果她去了延安，两人之间将隔着千山万水，隔着硝烟与封锁，重逢之日更是遥遥无期。乱世中的爱情，如此珍贵，却又如此脆弱。每一次分离，都可能成为永诀。
她的心在向往与眷恋之间剧烈地撕扯着。
几天后，老康再次来访。他的神色比上次更加凝重，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林薇同志，情况有变。”老康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上海方面确认，内部出现了代号‘青鸟’的内奸，级别不低。正是这个内奸，泄露了沈惊鸿同志生还返沪的消息，并警告重庆方面的同伙断线蛰伏。”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那……惊鸿他岂不是很危险？”
“目前上海方面正在全力排查，沈惊鸿同志也处于更严密的保护之下。但内奸不除，始终是心腹大患。”老康沉声道，“而且，这个‘青鸟’很可能与重庆这边有联系。胡文瀚、崔明泉他们最近的突然沉寂，或许就与收到‘青鸟’的警告有关。”
线索似乎连起来了。上海的“青鸟”与重庆的“干社”及妥协势力，存在着某种勾结。
“组织上对你接下来的安排，也有了新的考虑。”老康看着林薇，语气郑重，“由于‘青鸟’的存在，你的身份暴露风险依然很高，继续留在重庆，即使隐匿，也可能被对方通过其他渠道找到。而且，胡文瀚这条线虽然暂时沉寂，但并未被完全斩断，他们背后的势力依然存在。”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经过慎重研究，组织上认为，派遣你前往延安的计划，需要提前了。”
林薇呼吸一窒。终于……要到做决定的时候了吗？
“去延安，你可以进入抗大学习，接受更系统的培养，也能在更安全的环境下发挥你的才华。那里更需要像你这样的青年知识分子。”老康的话语带着鼓励，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当然，这取决于你个人的意愿。组织上尊重你的选择。”
个人意愿……林薇的指尖微微颤抖。她看着老康，声音有些干涩：“康叔……如果我去了延安，还能……还能知道惊鸿的消息吗？还有机会……再见到他吗？”
老康沉默了一下，坦诚地说道：“延安与上海，相隔遥远，通讯困难。而且为了双方的安全，除非必要，联系会非常谨慎。见面……恐怕会更难。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坚定，“你们是在为同一个理想而奋斗，无论身处何地，心是在一起的。暂时的分离，是为了将来更长久的相聚，为了一个不再需要隐姓埋名、东躲西藏的新中国。”
更长久的相聚……新中国……
这些词语像火种，在林薇心中点燃。她想起穿越以来经历的种种磨难，想起牺牲的顾言笙，想起无数在黑暗中前行的无名者，想起沈惊鸿身上那些狰狞的伤疤……个人的情感，在时代的洪流和民族的苦难面前，似乎应该让步。
可是，心为什么会这么痛？
她低下头，良久没有说话。院子里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最终，她抬起头，眼中虽然还有泪光，但眼神已经变得清晰而坚定：“康叔，我服从组织的安排。我去延安。”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她感觉心中某个部分仿佛被硬生生剥离，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但她知道，这是正确的选择。她不能成为沈惊鸿的软肋，更不能在安全屋里虚度光阴。她要去那片黄土高原，去学习，去成长，去积蓄力量，为了他们共同期待的明天。
老康看着她强忍悲伤却毅然决然的样子，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既有欣慰，也有不忍。“好。既然你决定了，我立刻向上级汇报，安排转移路线。这个过程可能需要一些时间，而且必须绝对保密。在这期间，你仍然需要在这里耐心等待。”
“我明白。”林薇点了点头。
上海，对七名嫌疑人的秘密排查在紧张地进行着。
“青囊”医生那段时间一直在疗养院处理沈惊鸿和其他伤员的伤势，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明和人员佐证。
甲组长老马性格耿直，行动当晚率队在前门制造混乱，负了轻伤，之后一直在据点养伤，嫌疑较小。
两名乙组小队长也各有任务在身，行踪明确。
情报分析员阿杰，在电文发出时间段内，一直在情报室工作，有多人证明。
负责内部联络和后勤的老余，行踪则相对自由。他自称电文发出那天上午，外出采购一批紧急药品，去了几家药店，但其中有一段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无法找到确切的证人。
老余的嫌疑陡然上升！
“掌柜”和沈惊鸿盯着关于老余的调查报告，眉头紧锁。老余加入组织多年，一直负责繁琐却重要的后勤联络工作，为人勤恳，很少出错，深受大家信任。会是他吗？
“不能仅凭一段无法证实的时间就下定论。”“掌柜”谨慎地说道，“还需要更确凿的证据。而且，如果他是‘青鸟’，他的动机是什么？他潜伏这么多年，图什么？”
沈惊鸿目光深邃：“也许，他图的不是钱财，而是……别的。或者，他有什么把柄握在敌人手里。对高桥的审讯还要加紧，看看能不能挖出关于‘青鸟’的更多信息。同时，对老余进行更严密的监视，但不要打草惊蛇。”
就在内部排查陷入僵局时，负责审讯高桥的同志带来了一个突破性的进展！在高桥一件贴身衣物极其隐秘的夹层里，发现了一张微缩的、用特殊药水处理过的纸条！上面不是文字，而是一组复杂的、类似星座图的点和线！
经过情报部门连夜分析，这组密码指向了一个精确的经纬度坐标——位于上海郊区，闵行方向的一个废弃的天主教堂！
“这可能是‘青鸟’与高桥，或者与梅机关紧急联络的备用地点！”“掌柜”激动地说道。
事不宜迟！必须立刻派人前去查探！
然而，派谁去？内部有“青鸟”，任何行动都可能被泄露。
沈惊鸿站了起来，肋间的绷带下，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我去。”
“你的伤……”“掌柜”担忧道。
“不碍事。”沈惊鸿语气坚决，“这个地方很可能与‘青鸟’直接相关，我必须亲自去。而且，知道这次行动的人越少越好。我只带小周，行动绝对保密。”
看着沈惊鸿不容置疑的眼神，“掌柜”知道无法阻拦，只能沉重地点了点头：“一切小心！发现不对，立刻撤离！”
夜色再次成为最好的掩护。沈惊鸿和小周如同两道幽灵，悄然潜向上海郊区那个被标注的废弃教堂。
他们并不知道，这一次，他们即将揭开的，可能不仅仅是“青鸟”的真面目，更是一个足以震动整个地下情报网络的、更深层的秘密。
而远在重庆竹林中的林薇，在做出前往延安的决定后，望着东南方向，在心中默默祈祷：惊鸿，无论前路如何，请一定保护好自己。我们……延安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