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五日,终于靠岸。
沈知微踏下跳板时,风正紧。京城已在眼前,宫墙轮廓清晰可见。她未停步,径直登车入宫。
裴砚在御书房等她。
她将铜牌放在案上,正面朝下。裴砚拿起翻看,目光落在背面那行小字——“令出昭字营”。
他沉默片刻,把牌子合进匣子。
“你一路辛苦。”他说。
她摇头,“这事不能拖。昭字营已灭十年,牌子却是新铸的。有人用旧名号行事,背后必有勾连。”
裴砚站起身,走到窗前。外面是整片宫苑,殿宇层层叠叠。
“明日朝会,我要推一项新政。”他转身看着她,“寒门女子可与异族通婚,官府备案即生效。不再由士族包办,也不许强占田产作嫁妆。”
她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冲着士族去的刀。
当晚,她召来谍网密探,命其彻查近三个月内户部婚书登记情况,尤其关注边疆异族联姻案。
次日清晨,百官列班。
裴砚立于丹陛之上,声音沉稳:“朕今日颁令,凡寒门女子愿与异族通婚者,只需至州县报备,婚书加盖官印即可成立。禁止豪族以‘保血脉’为名阻挠,违者以夺民资论处。”
话音落下,大殿一片寂静。
片刻后,一名身穿紫袍的官员越众而出,双手捧着一叠文书。
“陛下圣明!”他朗声道,“臣代表三十六家士族,恭贺新政落地。为表支持,我等已代为办理百五十份婚书,皆为寒门女子自愿嫁往北狄、西戎贵族之家,手续齐全,愿为天下先。”
他身后随从上前,将文书呈上。
沈知微坐在侧殿帘后,目光扫过那些纸张。她闭眼,心镜系统启动。
当视线落到那名紫袍官员脸上时,脑中响起三秒心声:*只要这些婚书被认,三百顷屯田就归王家了。*
她睁开眼,嘴角微动。
内侍已取来全部婚书副本。她逐一翻开,手指划过纸面。纸张质地一致,墨色均匀,笔迹却无变化——同一人所写。更关键的是,几份盖章处的印纹边缘模糊,用的是去年废止的旧户部印模。
她起身走出侧殿。
满朝文武皆惊。
她走到大殿中央,将手中一叠纸摔在玉阶前。
“伪造婚书,诱骗良民,侵吞田产。”她盯着那名紫袍官员,“你说,该当何罪?”
那人脸色骤变,低头去看自己呈上的文书。
“你看看清楚。”她冷声,“你们用的印是去年七月停用的旧印,纸是今年才配发给南境州县的特制贡纸。一个在北方成婚的村女,怎会用南方官署专用纸?”
她抽出一份婚书,指着签名下方的一道细痕:“这笔顺太齐,像是描出来的。再看这墨迹渗透程度,明显是同一批蘸墨书写。真有百五十个不同女子亲自按手印签字,会有这种整齐?”
大殿鸦雀无声。
那官员扑通跪地,额头触地:“皇后娘娘饶命!此事非臣一人所为,乃是几家共议……只为试探新政边界,并无实际执行之意啊!”
“试探?”她冷笑,“你们还没开始‘试’,就已经把三百顷屯田划进账册了。昨夜我派人查过王家族田簿,新增条目写着‘待婚成转籍’。现在婚书都假造好了,还说只是试探?”
她俯视着他:“下次,造你们自己的婚书去。”
全场无人敢动。
裴砚坐在龙椅上,眼神未动,只抬手一挥。
禁军入殿,押走涉案官员。
三日后,主谋三家流放北境苦役,族中青壮充军,田产没收。其余附议者罚俸三年,子弟不得入仕五年。
消息传开,民间震动。
有寒门女子在街头痛哭,说自己十年前被族长逼嫁老翁换粮三十石,如今终于知道,原来女子也能自己选夫婿。
也有人悄悄议论:“皇后这一招,断的是士族的根。”
当晚,沈知微回到寝殿。
她摘下发钗,坐在铜镜前梳头。窗外月光洒进来,照在桌上那份尚未批完的户部奏折上。
脚步声传来。
裴砚走进来,接过她手中的玉梳,一下一下替她梳理长发。
“今日当庭掷书,可曾惧否?”
她笑了笑,“怕什么?真婚约我都撕过,假的更不怕。”
他停下动作,看着镜中的她。
“你总让孤安心。”
她放下梳子,转过身面对他,“因为我知道,你在。”
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烛火摇曳,映出两人相依的身影。外头更鼓敲过三响,夜已深。
她靠在他肩上,轻声说:“士族不会罢休。他们这次失手,下次一定换个法子。”
“那就让他们来。”他说,“你破一次,我压一次。破得多了,他们自然就没了胆。”
她点头,闭上眼。
片刻后,她忽然想起什么,睁开眼。
“还有一件事。”她说。
“你说。”
“南洋账本里那个签收人印鉴,我让人送去刑部比对了。今天早上送回来的消息——和安平府衙的官印不符,但和十年前一个叫李承业的佐官私印极为相似。”
裴砚眉头微皱,“李承业?清河李氏的人?”
“正是。”她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此人七年前病亡,葬礼有记录。可他的印模,却出现在三个月前的药材运输单上。”
他盯着那张纸条,眼神渐冷。
“李氏。”他缓缓道,“又是李氏。”
她没说话,只是把纸条递给他。
他接过,放在烛火上点燃。
灰烬飘落,落在地毯上。
她看着那点余烬,忽然问:“你说,如果当年我没有重生,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他握紧她的手,“没有如果。你现在在这里,就够了。”
她靠回他怀里,不再言语。
远处传来一声钟响,夜更深了。
她闭着眼,呼吸平稳。
但他知道,她没睡。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第二天早朝,裴砚宣布设立“匠户升迁司”,凡技艺出众者,不论出身,皆可申报等阶,逐级晋升,享俸禄、免徭役。
朝堂再次哗然。
而此刻,沈知微正站在政殿门口,手里拿着一份刚送来的密报。
她展开看了一眼,眉头微蹙。
报告上写着:**清河发现三具浮尸,皆为年轻男子,颈后有鹰形刺青。**
她抬头看向殿内。
裴砚正在宣读诏书,声音洪亮。
她收回目光,将密报折好,放进袖中。
风从廊下吹过,掀起了她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