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城的“破盾酒馆”，大概是赵康见过最不修边幅的地方。
木门被风刮得吱呀作响，门框上挂着的野猪头骨积了层灰，獠牙上还缠着半根麻绳。酒馆里没有像样的桌椅，几张拼接的木板搭在酒桶上，就算是吧台；地面坑坑洼洼，洒着酒液、肉骨头和不知谁掉落的匕首，踩上去黏糊糊的，空气中弥漫着汗臭、酒气与烤魔兽肉的焦糊味，混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具冲击力的气息。
这与他记忆中东方酒馆截然不同。
蜀山脚下的酒肆，虽也有贩夫走卒的喧嚣，却总带着几分雅致——掌柜的会在柜台后摆盆兰草，墙上挂着褪色的山水画，酒客们划拳时会刻意压低声音，生怕惊扰了邻桌看书的书生。就算喝到兴头上，最多拍着桌子唱几句俚曲，绝不会像这里一样，一言不合就拔剑相向。
此刻，酒馆中央就围着一群人。两个佣兵正揪着对方的衣领，唾沫星子喷得满脸都是，一个骂对方抢了自己的任务，一个骂对方偷看自己的卷轴，旁边的人非但不劝，反而拍着桌子叫好，有人甚至开始下注赌谁先动手。
赵康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面前摆着一杯据说叫“烈焰”的烈酒。酒液呈暗红色，散发着刺鼻的辛辣味，抿一口，喉咙像被火烫过一样，五脏六腑都跟着发热——这也与东方的清酒不同，少了那份绵柔，多了几分野性。
“啧，这鬼地方，比黑风寨还乱。”阿雅捏着鼻子，猫耳警惕地竖着，尾巴紧紧缠在赵康的手腕上。她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皮甲，是赵康特意为她选的，免得那身精致的灵丝裙在这种地方被弄脏。
坐在对面的紫苑则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紫色的狐耳时不时抖一下，捕捉着各种细碎的声响。她刚从迷雾森林出来，对这种充满人间烟火气的混乱场景，竟有种莫名的新奇。
“别碰桌上的东西。”赵康轻声提醒，指尖在她面前的木板上一抹，一层淡淡的混沌气流闪过，将上面的污渍与酒液尽数抹去。
就在这时，酒馆中央的冲突升级了。那个被骂的佣兵猛地一拳挥出，将对方打倒在地，紧接着扑上去厮打。一时间，桌椅翻倒，酒桶滚动，有人趁机偷了吧台上的钱袋，有人抱着脑袋躲到角落，混乱得像一锅煮沸的粥。
“要不要管管？”阿雅按捺不住，爪子微微弹出，闪烁着锋利的寒光。
赵康摇摇头，示意她坐下：“看戏就好。这种地方的规矩，就是用拳头说话。”
他端起酒杯，目光扫过混乱的人群，耳朵却在捕捉那些被淹没在喧嚣中的低语——这才是他来破盾酒馆的目的。万花城是青云界最大的佣兵聚集地，三教九流汇聚，消息流通比佣兵工会还快，尤其是那些不能公开的秘闻，往往就藏在这种混乱的角落。
“……听说了吗？城西的奴隶市场，昨天来了批‘货’，据说是从极北冰原抓来的雪女，冰蓝色的头发，皮肤像冰玉一样……”
“雪女？那可是稀罕物！据说她们的眼泪能凝成冰珠，是炼制寒系法宝的好材料……”
“何止啊，听说城主府的三公子已经派人去了，准备包圆……”
赵康的指尖微微一顿。
雪女？极北冰原？
他想起《万界通商录》里的记载，雪女一族是冰系灵体的极致，天生能操控寒冰，其本源与灵界的冰雪山脉正好契合。若是能将她们带回灵界，既能让她们免于沦为奴隶的命运，又能滋养灵界的北方冻土，算得上一举两得。
“我们去城西看看。”赵康放下酒杯，站起身。
刚走到门口，就被两个醉醺醺的佣兵拦住了。其中一个络腮胡打着酒嗝，目光在阿雅和紫苑身上打转，露出不怀好意的笑：“这两个小美人不错啊，小哥，卖不卖？爷出高价！”
另一个则伸手去摸紫苑的狐耳：“这耳朵真软，让爷摸摸……”
紫苑吓得往赵康身后躲，阿雅则怒目圆睁，尾巴上的毛都竖了起来。
赵康眼神一冷，没等对方的手碰到紫苑，便屈指一弹。两道微不可查的混沌气流射出，精准地打在两个佣兵的手腕上。
“啊！”
惨叫声响起，两个佣兵的手腕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疼得他们冷汗直流，酒意瞬间醒了大半。他们惊恐地看着赵康，不知道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银袍人，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手段。
“滚。”赵康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两个佣兵哪里还敢停留，连滚带爬地跑了，连掉在地上的钱袋都忘了捡。酒馆里的混乱不知何时已经平息，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刚才还喧嚣的酒馆，此刻安静得能听到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赵康没理会众人的目光，带着阿雅和紫苑走出酒馆，融入万花城的夜色中。
城西的奴隶市场比月光城的规模大得多，一排排铁笼沿着街道摆放，里面关押着各种各样的异族——有翅膀被折断的羽人，有被锁链锁住的狼人，还有眼神空洞的猫族少年……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与酒馆的混乱不同，这里的压抑让人喘不过气。
赵康皱着眉，沿着街道往前走，目光在一个个笼子里扫过。阿雅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若不是赵康按住她的肩膀，她恐怕早已冲上去劈开铁笼。
“在那里。”紫苑忽然指着街角的一个笼子。
笼子里蜷缩着三个少女，她们有着冰蓝色的长发，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裸露的脚踝上结着淡淡的冰晶。其中年纪最小的那个，正用冻得发紫的小手，轻轻抚摸着姐姐的伤口，眼神里满是恐惧。
“雪女。”赵康确认了她们的身份。
笼子旁站着一个穿着锦袍的中年男人，正拿着鞭子，不耐烦地催促着什么。赵康认出他腰间的令牌，是城主府的侍卫统领。
“都给我精神点！三公子马上就到，谁敢摆脸色，就把谁的舌头割了！”统领的声音尖利刺耳。
赵康深吸一口气，走上前：“这三个，我买了。”
统领转过身，上下打量着赵康，看到他身上的银袍和身后的异族少女，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你知道她们是谁的货吗？城主府看上的东西，也敢抢？”
“多少钱？”赵康没心思跟他废话，直接问道。
“钱？”统领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就算你把万花城买下来，也别想带走她们！识相的赶紧滚，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他说着，挥起鞭子就朝赵康抽来。鞭子上缠绕着淡淡的斗气，显然是个淬体期的修士。
赵康侧身避开，指尖在鞭梢上一弹。混沌气流顺着鞭子蔓延，瞬间瓦解了上面的斗气。统领只觉手腕一麻，鞭子“啪”地掉在地上，断裂处光滑如镜。
“你找死！”统领又惊又怒，抽出腰间的长刀，朝着赵康砍来。
赵康懒得与他纠缠，屈指一弹，一道混沌气流打在他的膝盖上。统领惨叫一声，跪倒在地，长刀脱手而出，插在旁边的泥地里。
周围的奴隶贩子和看守吓得不敢出声，谁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文弱的银袍人，出手竟如此狠辣。
赵康没理会跪在地上的统领，走到笼子前，一掌拍在锁上。铁链瞬间化为齑粉。
“跟我走。”他对笼中的雪女说道，声音尽量温和。
三个雪女怯生生地看着他，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统领，不敢动弹。
“他是好人。”紫苑走上前，露出友善的笑容，紫色的狐耳轻轻动了动，“我们那里有很多像你们一样的姐妹，还有很大很大的雪山，比冰原还美。”
雪女们对视一眼，看到紫苑真诚的眼神，又看到赵康眼中没有恶意，终于鼓起勇气，走出了笼子。年纪最大的那个，还不忘拉着两个妹妹的手。
赵康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最小的雪女身上。外袍上残留的混沌气息带着暖意，瞬间驱散了她身上的寒意。
“我们走。”
他带着三个雪女，还有阿雅和紫苑，转身离开奴隶市场。身后传来统领气急败坏的叫喊，但没人敢追上来。
走在回客栈的路上，雪女们渐渐放松下来。最小的那个好奇地摸着身上的银袍，冰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我叫冰璃。”年纪最大的雪女轻声说道，“她们是我妹妹冰月和冰星。多谢恩公相救。”
“赵康。”他简单地报上名字。
“赵郎，我们接下来去哪里？”阿雅问道，脸上的怒色渐渐褪去。
赵康抬头望向夜空，万花城的星星被灯光掩盖，不如青云谷的明亮。他忽然有些想念灵界的星空，想念那里的宁静与温暖。
“离开万花城。”他说道，“找个安静的地方，让她们先适应一下。”
冰璃听到“安静”两个字，眼中闪过一丝向往：“真的有那样的地方吗？没有鞭子，没有笼子，可以随便堆雪人？”
“有。”赵康肯定地答道，“那里有比冰原还大的雪山，有永远不化的冰晶，还有很多愿意和你们做朋友的姐妹。”
冰璃的眼睛亮了起来，紧紧攥着妹妹的手，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回到客栈，赵康将三个雪女送入灵界。看着她们在冰雪山脉上惊喜地奔跑，用指尖凝结出各种各样的冰雕，与狐族、兔族的少女们嬉笑打闹，他心中的压抑感终于散去。
阿雅靠在他身边，轻声道：“这里一点都不好，还是灵界舒服。”
赵康点点头，确实如此。万花城的混乱与喧嚣，或许能听到些有用的消息，却远不如灵界的安宁让人安心。所谓的红尘浪客，听起来潇洒，实则要面对太多的污浊与不堪。
但他并不后悔来这一趟。
至少，他带回了三个雪女，让她们免于沦为权贵的玩物。这或许就是他在这红尘中漂泊的意义——不是为了听那些无聊的小道消息，也不是为了体验所谓的风土人情，而是为了守护那些美丽而脆弱的存在，让她们能在灵界，找到真正的归宿。
窗外的天色渐渐亮了。赵康看着灵界里雪女们堆起的巨大冰雕，那是一个银袍人牵着几个异族少女的模样，虽然粗糙，却充满了童真。
他笑了笑，起身收拾行囊。
下一站去哪里，他还没想好。但只要身边有这些毛茸茸的耳朵与尾巴，有灵界那片不断成长的天地，无论走到哪里，都不算漂泊。
故事，在酒馆的喧嚣与灵界的宁静交织中，继续向前。红尘虽乱，却总有温柔的角落可以栖息；浪客虽远，却总有一份牵挂，指引着回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