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岳城,“回春阁”深处,乙字九号静室。
室内灵气氤氲,药香弥漫,地面与墙壁皆铭刻着温养经脉、安抚神魂的柔和阵法。厉飞雨盘膝坐在蒲团之上,周身混沌光华隐现,正引导着精纯的药力与灵气,缓缓修复着体内那纵横交错的暗伤。
与那元婴法士搏杀留下的阴寒指力虽已被逼出,但其造成的经脉损伤与对金丹本源的震荡,却非一朝一夕能够痊愈。尤其是最后关头,他以身为盾,硬撼那含恨一指,更是险些动摇了他刚刚突破、尚未稳固的金丹中期根基。
他内视丹田,那枚暗金色的金丹比之初入中期时,体积并未变化,但色泽愈发深邃内敛,旋转之间,丹元奔腾如江河,远比初期时精纯浩瀚数倍。只是金丹表面,依旧残留着一些细微的、如同瓷器修复后的淡色痕迹,提醒着他之前伤势的严重。
“呼……”
良久,厉飞雨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睁开了双眼。眸中混沌金光流转,虽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历经生死、破而后立的沉静与深邃。
伤势已稳住七成,剩下的便是水磨工夫,需要时间慢慢温养。他感受着体内那澎湃的力量,对比起之前在金丹初期巅峰挣扎时的滞涩与无力,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感慨。若非这“焚狼”任务的极致压力,若非那向死而生的搏命一击,这金丹中期的瓶颈,不知还要困住他多久。
想起那场惨烈的战斗,脑海中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道素白的身影,以及最后她力竭坠落、被自己揽入怀中时,那冰冷却带着一丝脆弱的感觉。
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南宫婉的静室,就在他隔壁的乙字八号。据说她被送回来时,伤势比他更重,道基都受到了震荡,一直处于深度调息之中。
厉飞雨起身,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青色衣袍。犹豫片刻,他还是决定前去探望。于公,他们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于私……那份在绝境中滋生、被他深藏心底的微妙情愫,也让他无法对她的状况置之不理。
刚走出静室,便见到一名身着掩月宗服饰、气质清冷的女修正守候在八号静室门外,正是当日随南宫婉一同执行任务的两名精锐弟子之一,名为“冷月”。见到厉飞雨出来,冷月上前一步,微微躬身行礼,语气虽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敬意:
“厉前辈,您醒了。师叔吩咐,若您出关,可入内一叙。”
厉飞雨心中微动,点了点头:“有劳带路。”
冷月推开静室的门,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自己则依旧守在门外。
厉飞雨迈步而入。
静室内的布置与他那边相仿,只是空气中弥漫的药香中,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独属于南宫婉的冷冽幽香。南宫婉并未在蒲团上打坐,而是靠坐在一张铺着雪白兽皮的软榻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锦被。
她依旧穿着素白的寝衣,长发未束,如墨般披散在肩头,衬得那张清丽绝伦的脸庞愈发苍白,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凛然剑意,多了几分病弱的柔美。她双眸微阖,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似乎正在闭目养神。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依旧清冷如寒潭秋水,但厉飞雨却敏锐地察觉到,在那清冷之下,隐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虚弱。显然,她的伤势远未恢复。
“你来了。”她开口,声音比往常低沉沙哑了些许,却依旧平静。
“嗯。”厉飞雨走到榻前不远处站定,看着她苍白的面容,心中莫名一紧,“你的伤……”
“无妨,还需些时日。”南宫婉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她的目光落在厉飞雨身上,仔细打量了他一番,“你突破中期了,根基尚算稳固,不错。”
她的话语依旧简洁,带着她一贯的风格,但厉飞雨却能听出,这“不错”二字,并非客套,而是对他能在如此重伤下迅速稳住境界的认可。
“侥幸而已,若非仙子之前在葬剑谷指点,以及此番绝境压力,恐怕……”厉飞雨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他顿了顿,看向南宫婉,语气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关切,“倒是仙子,道基受损非同小可,切莫大意。”
南宫婉闻言,清冷的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没有接话,反而移开了视线,落在了静室一角那盆散发着宁静气息的“凝神花”上。静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阵法运转的微弱嗡鸣。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厉飞雨以为她不会再开口,准备告辞离去,让她安心静养时,南宫婉却忽然转回头,目光再次落在他脸上。
她的眼神依旧平静,但那双清冷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来,变得更加深邃。她看着厉飞雨,看了很久,仿佛要透过他的皮囊,看到他搏杀元婴时的决绝,看到他以身为盾时的义无反顾。
然后,她轻轻地,几乎微不可闻地,吐出了四个字:
“那一剑,不错。”
声音很轻,很淡,如同雪花落在湖面,瞬间消融,却在那平静的湖心,漾开了一圈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涟漪。
厉飞雨猛地一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一剑?
是指他燃烧精血,不顾自身安危,直刺元婴法士护体灵光薄弱处的搏命一击?
他抬头,迎上南宫婉的目光。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没有赞赏,没有激动,只有一种纯粹到极致的……认可。是对他当时捕捉战机的敏锐,对他决死意志的肯定,对他最终能破开元婴防御、创造出一线生机的……最高评价。
这简短的四个字,从她口中说出,其分量,远比任何华丽的褒奖、任何丰厚的功勋,都要沉重!都要珍贵!
它代表着,在这位清冷高傲、剑道通神的掩月宗仙子心中,他厉飞雨,不再仅仅是一个有些实力、值得合作的“故人”或“战友”,而是一个真正拥有了与她并肩资格、能在绝境中托付生死、其勇气与实力都得到了她内心深处最高度认可的……同道!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瞬间涌遍厉飞雨全身。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那是一种被真正强者、被心中特殊之人认可的激动与澎湃。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丹田内那枚刚刚稳固的金丹,都因这心绪的激荡而微微加速了旋转。
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南宫婉,目光灼灼,仿佛有千言万语在其中流转,最终却只化作一个无比郑重的点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
无需感谢,无需谦逊。这份认可,他接下了!这份并肩作战、生死相托的情谊,他记下了!
南宫婉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灼热与坚定,清冷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微澜,如同春风吹过冰湖,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她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只是静静地与他对视着。
这一刻,静室内的空气仿佛不再冰冷,那弥漫的药香似乎也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两人之间,那层因修为、身份、经历而产生的无形隔膜,似乎在这一次对视中,悄然消融了许多。一种超越了言语的默契,在无声中建立,流淌在彼此心间。
他们都知道,前路依旧漫漫,强敌环伺,大道维艰。但至少在此刻,在这战后短暂的宁静里,他们是可以绝对信任、彼此认可的伙伴。
良久,南宫婉率先移开了目光,重新闭上了眼睛,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平淡:“我要运功了。”
厉飞雨知道这是送客之意,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拱手道:“仙子安心静养,厉某告退。”
他转身,步履沉稳地离开了静室。
在他身后,软榻上的南宫婉,在他关上房门的刹那,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那苍白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浅、极淡,却真实存在的弧度。
而走出静室的厉飞雨,站在回廊之下,望着镇岳城那依旧肃杀的天空,心中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
南宫婉的认可,如同一道强光,照亮了他前行的道路,也点燃了他心中更盛的斗志。
金丹中期,不是终点。
元婴,乃至更高……他都要去闯一闯!
为了自己,为了承诺,或许……也为了将来,能真正与她,并肩立于这修真界之巅!
他握紧了拳头,眼中燃烧起更加炽烈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