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袖中的残片还在发烫,那“北”字像刻进了皮肉里。
谢琬盯着我看,王铎手按刀柄,三个人谁都没动。密室里的火折灭了,但外面天光已经透进来,照在碎铜片上,闪出一点冷光。
“这符号不是随便来的。”我说,“北狄拓跋氏,族内暗卫都用三角记号。这不是巧合。”
谢琬立刻反应过来:“他们是冲着南关的事来的?”
“不。”我摇头,“他们是来确认我们有没有死。”
王铎皱眉:“可他们要是真想动手,直接打过来就是,何必派个使者装模作样?”
“因为他们在等。”我收起残片塞进袖口,“等萧景珩在都城动手,等裴仲渊把禁军调到位,等我们放松边防——再一刀捅进来。”
话刚说完,帐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亲卫掀帘而入:“报!北狄使者到营门,持可汗印信,说要递交和谈书。”
谢琬冷笑:“来得正好。”
我拍了拍扇子:“请他进来,别卸兵器,也别搜身。”
王铎一愣:“就这么放他进来?”
“让他神气点。”我笑了笑,“越神气,越容易露破绽。”
使者是个高个子男人,披着狼皮大氅,脸刮得铁青,走路带风。他手里捧着一卷黄帛,封口盖着红印,一看就是北狄可汗的印玺。
他大步走进主帐,站定,声音洪亮:“奉北狄可汗之命,特来呈递和谈文书,愿与大胤停战三月,互市通商,边境撤兵。”
我没动,谢琬也没动,王铎站在侧后,手一直没离刀。
我慢悠悠打开折扇,扇骨轻敲案角:“沈无咎写的?”
使者瞳孔微缩:“你怎知……”
“我说了是沈无咎写的。”我打断他,“不是可汗。他不会写字,只会砍人脑袋。”
使者脸色变了变,强撑镇定:“此乃正式国书,由可汗亲署,岂容你污蔑谋士?”
我笑着起身,走过去,扇尖轻轻挑开火漆。
纸还没展开,我就闻到了墨香。太新了。火漆也有重封的痕迹,边缘不齐,像是被人抠开又粘回去的。
我抖开黄帛,上面写着“罢兵休战,共享太平”八个大字,落款是北狄可汗,但笔迹僵硬,像是临摹的。
“条件呢?”我问。
“第一条,贵军即刻撤离南关三十里;第二条,交出逃亡北境的三皇子萧景珩;第三条……”使者顿了顿,“释放被扣押的北狄细作七人。”
我笑了:“沈无咎还真了解我们。他知道我们在找南关,也知道萧景珩活着。”
谢琬忽然起身,走到使者面前。
她一句话没说,猛地一把扯开他左肩内襟。
布料撕裂声响起。
所有人看见——他锁骨下方,烙着一枚暗红色纹身,形状扭曲,像蛇头昂起。
谢琬眼神冷了下来:“血影门的标记。我在尚书府、皇寺、边关驿站,三次遇刺,刺客身上都有这个。”
使者想后退,王铎一步上前,刀鞘顶住他胸口。
“还不止。”王铎冷声说,抬手一刀劈下。
“啪!”
使者头顶发冠应声落地,黑发散开。
他额前两股辫子交缠成环,末端用铜丝缠紧,样式古怪。
王铎眼睛红了:“就是这种辫子!二十年前宫变那夜,尚书府起火,我追出去三里地,砍下一根带血的辫子——和这个一模一样!”
使者终于慌了,往后退了一步:“你们……你们这是挑衅!这是正式外交使节!”
“外交?”我合上扇子,敲了敲他的肩膀,“你穿的是北狄使臣服,可你说的话,全是裴党内部才懂的暗语。南关撤军?我们什么时候驻军南关了?你连我们兵力部署都搞错了。”
我转头看向谢琬:“他是来试探的。看我们是不是还活着,是不是还掌握兵权,是不是已经发现了宫变真相。”
谢琬点头:“他们以为我们会被南关的消息牵着走,所以故意送来假和谈,想让我们主动撤防。”
“更妙的是。”我走到火盆边,把那卷黄帛扔进去,“他们用可汗印玺做幌子,一旦我们杀了使者,北狄就有理由出兵。不死人,也能开战。”
火焰腾起,烧着了“停战”两个字。
使者脸色发白:“你们……不能杀我!我是来谈和的!”
“我没说要杀你。”我看着火光,“我说你要留下。”
王铎立刻下令:“押下去!关进地牢,严加看管!”
两名亲卫冲进来,架起使者就走。他一路喊着“违背和约”,声音越来越远。
帐内安静下来。
谢琬坐回案前,手指无意识地摸着九鸾步摇的珠串:“北狄早就掺和进来了。二十年前宫变,他们的人就在场。”
“不止。”我重新打开折扇,“沈无咎能改星盘信号,能追踪启动者位置,说明他对天机阁的技术很熟。而北狄能拿到可汗印玺伪造文书,说明内部有人配合。这不是临时勾结,是早就串通好了。”
王铎沉声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是打北狄,还是先清内鬼?”
“都不急。”我走到沙盘前,指着北境防线,“他们以为我们会上当,去南关,所以我们还得继续演。”
谢琬抬头:“你还想骗他们?”
“当然。”我笑了笑,“这次换他们来猜。我让传令兵送去西线的‘南关行动令’,本来就是假的。现在再加上一道‘边防松弛,准备议和’的军令,明天下达全营。”
王铎明白了:“让他们觉得我们真的要谈和,然后松懈戒备?”
“对。”我说,“只要他们敢派第二批人来,我就敢抓。一抓一个准。”
谢琬忽然问:“可如果他们不来呢?如果他们决定直接动手?”
我看了她一眼:“那更好。他们敢打,我们就敢反推到北狄王庭。”
王铎咧嘴笑了:“我等这一天,等了二十年。”
我转身走向帐门,掀开帘子。
外面天色已亮,校场上士兵正在操练,刀光闪动。
“传令下去。”我说,“今日起,所有外来物资一律查验三遍,所有新面孔登记造册,夜间巡哨加倍。另外——”
我回头,看着谢琬:“你写一封回函。”
“回什么?”
“同意和谈。”我嘴角扬起,“但要求北狄先交出一名高层将领做人质,再派使者来签盟约。”
谢琬一怔,随即笑出声:“你这是反过来钓鱼?”
“没错。”我说,“他们用使者来探路,我就用回函引鱼上钩。谁来送信,谁就是下一个突破口。”
王铎大笑:“好!就该这么干!让他们尝尝什么叫自投罗网!”
谢琬提笔蘸墨,正要写,忽然停下。
她抬头看我:“你说沈无咎能追踪星盘启动者……那昨晚我们开启机关的事,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我沉默两秒:“他知道。”
“那他还敢派人来?”
“因为他不怕我们知道。”我说,“他就是要让我们知道,然后乱猜。猜我们会往哪走,猜南关是不是陷阱,猜北狄到底有多深的参与——猜得越多,就越容易出错。”
帐内一时安静。
谢琬把笔放下:“所以我们不能猜。我们要让他来猜。”
我点头:“对。从现在开始,每一步都反着来。他们想让我们往东,我们就往西。他们想让我们停,我们就进。”
王铎握紧刀柄:“那粮道呢?最近补给队迟了两天,我有点担心。”
我眼神一冷:“补给队从都城来,途经三州。如果裴仲渊把手伸进了户部,就能卡住粮食。”
谢琬立刻反应过来:“他是想饿垮我们?”
“不是想。”我说,“是已经在做了。”
我走回案前,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条——是昨夜密室出来时,我让亲卫从粮仓账本里抄的出入记录。
“你看这里。”我指着一行数字,“前三个月,每月运粮八百车。上个月,六百车。这个月,计划只有三百车。”
王铎怒了:“这是断我们命脉!”
“但他们不敢彻底断。”我说,“一旦饿出乱子,责任就落到他们头上。所以是慢慢减,让你察觉不到,等到冬天,军心自然溃散。”
谢琬盯着那张纸,声音低下去:“所以他们一边用北狄吓我们,一边从背后掐我们的粮。”
“双线并进。”我说,“一条明线,一条暗线。明的让我们应付外敌,暗的让我们死于无声。”
我合上扇子,重重敲在案上。
“那就先破这条暗线。”
谢琬抬头:“怎么破?”
我看着她:“你记得老僧给你的血书吗?上面有批注——‘粮不可仰北,道在西南’。”
她猛地睁眼:“你是说……南方粮道?”
“对。”我点头,“我们一直从北线运粮,因为那是官道。但南方有一条废弃古道,穿过三座山,直通江南粮仓。没人走,是因为路难行。”
王铎皱眉:“可我们现在没多余兵力去护粮。”
“不需要大军。”我说,“只需要一支小队,轻装快行,连夜赶路。”
谢琬问:“谁去?”
我笑了:“我已经安排好了。”
她瞪我:“你又背着我做事?”
“不是背着。”我说,“是提前布局。昨夜密室之后,我就派了两个人出发。一个带假密信去西线,一个带真地图去南线。”
王铎愣住:“你那时候就想到这一步了?”
“残片发烫的时候。”我说,“我知道北方动了,就得赶紧把南方的路打通。”
谢琬盯着我,半晌吐出一句:“你真是阴得让人害怕。”
我摊手:“不然怎么活到现在?”
她翻了个白眼,却又笑了。
就在这时,帐外亲卫又跑进来。
“报——!西南方向发现烟尘,似有车队移动,距此五十里!”
我立刻站起身。
“看来。”我拿起扇子,走向帐门,“我们的粮道,已经有人替我们试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