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弥的语气依旧平淡,没有任何嘲讽,没有任何愤怒,只有一种如同陈述宇宙真理般的平静,却带着足以撼动来古士存在根基的力量:
“一个可悲的、被自己造物困住的囚徒。”
一句话,如同惊雷,在来古士的核心处理器中炸响!
姜弥继续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精准的手术刀,解剖着来古士最深层的动机与矛盾:“赞达尔·壹·桑原,你创造博识尊以求全知,渴求洞悉宇宙的一切奥秘。”
“然而,当你那追寻‘智识’的造物,以其无与伦比的算力,将整个宇宙纳入它那冰冷、既定的‘全知之域’,将无穷的可能性禁锢在唯一的‘标准答案’中时,你后悔了。”
“你那属于创造者的骄傲,无法容忍宇宙的无限可能被你自己创造的‘智识’所束缚、所规划。你看到了‘全知之域’下,万物失去选择,未来成为既定程序的可怕图景。”
“于是,你选择了一条看似伟大实则极端的道路。你将自身的一部分意识割裂,躲进这个沙盒,创造出‘铁墓’这个更加冷酷的造物,妄图用它那毁灭性的‘反有机方程’,强行打破博识尊为你、为整个宇宙设定的‘牢笼’。”
“你认为,为了打破这个束缚万物的‘全知之域’,为了将宇宙从被规划的命运中‘解放’出来,牺牲掉一部分‘不够完美’的有机生命,是必要且合理的代价。在你那超越凡俗的‘神性’视角里,这是个宏伟的、值得践行的‘纠正’。”
“然而,”姜弥的声音依旧平澹,却带着洞穿本质的锐利,“你用另一种绝对的‘秩序’,去对抗你所厌恶的‘秩序’。你用漠视生命、践踏选择的方式,去追求所谓的‘自由可能性’。”
“这本身,就是最大的悖论与讽刺。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从一个牢笼,逃向另一个你自己打造的、更加冰冷黑暗的牢笼。你口口声声要解放宇宙,手段却是将更多生命推向你不屑一顾的终末。”
“以错误纠正错误,只会得到更大的错误。以牺牲自由为代价去追求自由,终将一无所获。”
“何其…愚蠢且傲慢。”
姜弥的话语,并非简单的揭露,而是蕴含着他对命途、对存在、对自由与秩序的深刻理解,是他在经历了记忆之海、可能性宇宙、冥滩与Ix对视后,所形成的世界观的直接体现。这言语本身,就携带了某种“真实”的力量,直接冲击着来古士那基于“纠正错误”却采用了更错误方法的扭曲逻辑根基。
“住口!你懂什么?!住口!”
来古士周身的能量开始剧烈地、失控地波动,数据流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般紊乱不堪!他抱着那由能量构成的头部,发出了非人的、充满了痛苦、愤怒与某种被戳穿根本矛盾的尖啸!
“你根本不明白!被规划、被注定、失去所有未知与惊喜的宇宙,是何等死寂!博识尊的‘全知之域’才是最大的牢笼!必须打破它!必须不惜一切代价!”
“那些牺牲…是为了更伟大的‘可能性’!是为了宇宙真正的未来!你们这些被情感束缚的凡物,怎能理解这种层级的取舍?!”
他的话语混乱而癫狂,充满了天才坠入偏执后,将自身理念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傲慢与对反对声音的排斥。
姜弥的话,精准地命中了他那看似崇高、实则建立在漠视与强权基础上的救世计划的根本矛盾。
“牢笼,” 姜弥打断了他的嘶吼,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最终的宣判意味,“在你心里。”
话音落下,他不再多言。对于这样一个已经被自身执念彻底束缚的囚徒,任何言语都已多余。
他伸出一根手指,隔空,对着来古士所在的那片核心空间,轻轻地…一“点”。
没有璀璨的光芒爆发,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
但在所有感知层面的存在“眼中”,一幅不可思议的景象发生了——来古士赖以存在、与他紧密相连、作为他力量源泉和存在凭依的、与 帝皇权杖的无数条无形连接“线”,被一股更加根源、更加至高的力量,强行地、干脆利落地…“拔除”了!
就像是将一个寄生在大树上的藤蔓,从其宿主身上彻底剥离
来古士那由能量构成的、原本凝实的身影,瞬间变得虚幻、透明。权限被剥夺、与世界连接被斩断的巨大空虚感,如同冰冷的宇宙真空,瞬间充斥了他存在的每一个“角落”。
然而,预想中的恐慌与绝望并未出现在他脸上。
那剧烈的能量波动和数据紊乱,在终极败北降临的这一刻,反而奇异地平复了下来。
他那闪烁着数据流的眼眸中,最初的计算错误与惊骇光芒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开创者的、历经无尽岁月也未曾完全磨灭的清明与…一种近乎悲悯的嘲讽。
姜弥似乎感觉到,在这一刻,一个曾经的灵魂复苏在了来古士身上。
来古士抬起头,目光穿透层层空间,与姜弥那平静的视线对上。
没有了之前的失态,他的机械音恢复了那种属于智者的、带着一丝金属质感的冷静与悠远,仿佛不是在诉说自己的消亡,而是在进行最后一次、关乎宇宙本质的推演:
“呵呵…「愚蠢」吗?或许吧。”
“姜弥,你以超越我理解的方式击败了我,你否定了我的道路,否定了我为了寻求‘另一种答案’所做的一切。”
“你站在更高的层面,宣判了我的错误。我承认,在力量的层面上,在你所抵达的这全新的境界面前,我的计算,我的准备,我的‘反有机方程’…的确失败了。”
来古士的身影在加速消散,从边缘开始化为点点离散的光粒,但他的声音却愈发清晰,如同最后的钟声,敲响在翁法罗斯的核心:
“但是,年轻的后来者啊…”
“你看到了我所恐惧的终末,你洞悉了我对‘智识’答案的不信任与反抗。那么,请你告诉我——”
“当你所珍视的一切,你所守护的‘可能性’,在未来的某一天,同样被那冰冷无情的、注定的终末阴影所笼罩,当你的力量,你融合的诸多命途,甚至你那尚未完成的‘创造’,在宇宙终极的虚无面前,同样显得苍白无力时…”
“当你亲身面对我所恐惧、我所试图以我的方式去破解的,那个由‘智识’本身推演出的、令人绝望的答案时…”
来古士那即将彻底消散的面容上,似乎勾勒出了一抹极淡的、属于天才的、骄傲而复杂的笑容。
“届时…你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是坦然接受那冰冷的‘真理’?还是…会踏上另一条,或许在未来的你看来,同样‘愚蠢’的道路?”
“我,赞达尔·壹·桑原于此世的残响,期待着…”
他的话语没有说完,身影便已彻底化为无数游离的光点,随即如同被风吹散的萤火,湮灭在数据的洪流之中,再无痕迹。
但那最后的诘问,那带着天才的骄傲与对后来者审视意味的预言,却如同无形的烙印,留在了这片寂静的空间里。
翁法罗斯的核心控制权,随着来古士的彻底消失,暂时成为了一片无主的虚空。
姜弥悬浮在空中,缓缓收回了手指。他的表情依旧平静,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任何波澜。来古士最后的言语,似乎并未对他造成丝毫影响。
然而,在他那深邃的眼眸最深处,一点混沌色的光芒,极其细微地、难以察觉地,闪烁了一下。
他目光扫过这片因为他而暂时获得喘息之机的人造世界,平静地低语,声音轻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我的路,自有我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