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如同玻璃碎片，混乱不堪却又清晰无比，在泰逢的话语落下后如潮水般涌来——
瑶池的水雾漫上来，把蟠桃树的影子泡得发软。
泰逢那混蛋又喝高了，人面涨得通红，虎尾巴死死缠着沧溟的龙尾不放。
沧溟的身子都被他拽歪了，还在好脾气地给他斟酒，龙瞳里全是无奈。
“再、再来一杯！”泰逢拍得玉案砰砰响，尾巴尖却偷偷摸摸往沧溟的酒杯里兑水——
这傻子永远记不住，应龙的舌头能尝出三界内任何掺假的东西。
金元镇趴在案几另一头，明明已经是威风凛凛的成兽模样，却被半杯醉仙酿辣得眼泪汪汪。
这蠢货不肯认输，硬是灌了自己一整壶，结果喷嚏打得连原型都绷不住了。
玉色的龙角\"噗\"地冒出来，一脑袋栽进我的披风里乱蹭。
“......松开。”我揪着貔貅后颈皮把他拎起来，这混蛋居然用我玄铁护腕磨牙，口水混着酒渍糊了满甲。
余光瞥见一抹银白——苏月那狐狸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了我身后，九条尾巴在蟠桃树下铺成一片狡黠的银河。他指尖勾着我玉佩的穗子，冰蓝色眼睛弯成月牙：“借我玩两天？”
“还来。”我伸手去抓，被他轻巧地后仰避开。
桃树影子落在他脸上，衬得那抹坏笑格外刺眼。
金元镇突然\"嗷\"地一声吐在我靴子上。
泰逢在对面笑得打滚，虎尾巴把沧溟的酒杯扫进了池子里。
沧溟叹了口气，龙尾一摆溅起三尺高的水花，把所有人浇了个透湿。
......
斩龙台的血腥味钻进鳞片缝隙里，像无数根锈针往骨髓里扎。
我的爪子抠进天门玉砖时，沧溟的龙血正顺着刑架往下淌。
他那对漂亮的鎏金龙角——曾经在庆功宴上被泰逢挂满花环的龙角、如今被玄铁锁链贯穿，碎成三截散在刑台边缘。
泰逢被抽走神骨的身体像块破布挂在旁边，虎尾巴无力地垂着，金纹都黯淡了。
“渎神者，当诛。”
天帝的声音从九重天阶上砸下来，我抬头看他冕旒摇晃的珠串，突然想起去年蟠桃会上，这老东西还夸过沧溟治水有功。
“诛你大爷！”
龙吼震碎十八盏引魂灯，我扑向刑架时，沧溟突然睁开血肉模糊的眼睑。
他剩下的半只龙角闪过微光，传音入密在我耳畔炸开：“走...他们故意...引你来...”
锁链哗啦作响，泰逢在剧痛中惊醒，虎尾突然绷直：“止戈...跑啊...”
太迟了。
三百天将的降魔杵已经钉穿我的龙脊，我嗅到混沌的气息混在天兵阵列里——那条天庭养的疯狗，此刻正披着金甲躲在最后方，无面的头颅裂开漆黑的大嘴。
“泰逢调错四季算个屁！”我一口咬碎捆仙索，龙血混着铁锈味在舌尖爆开，“混沌吞了三条灵脉的时候，你们天兵在哪？人类挖空不周山的时候，你们的雷部在哪儿睡大觉？！”
天帝的冕旒剧烈晃动，我知道戳中痛处了——那些被人类供奉的香火，早熏黑了这群神仙的心肝。
如今金光山被人类修士踏平，金元镇身陨，还有白泽、鲲鹏......以及众多友人。
他们，都成了大荒消逝的陪葬品。
“放肆！”
九霄神雷劈下来的瞬间，我硬生生用脊背扛住。
焦糊的龙鳞簌簌剥落，却刚好护住刑架上那俩傻子。沧溟的断角突然发出最后一丝灵光，我听见他燃烧元神传来的最后一句：
“...去找...苏月...”
剧痛中我竟想笑，找那只狐狸？他肯定正翘着尾巴在青丘睡午觉，根本不知道...
如果这是真的就好了，我只希望他不做傻事。
......
金光漫天的云海之巅，罡风如刀。
而自己的身体已然残破不堪——漆黑的龙鳞剥落大半，露出血肉模糊的躯体，脊背上的骨刺断裂，龙尾被天雷劈得焦黑。
每喘息一次，便有滚烫的龙血从齿缝间溢出，滴落在脚下翻涌的云海间，将原本纯净的云絮染成刺目的猩红。
苏月挡在我的面前，九条狐尾已被天雷劈断八条，仅剩的一条也布满裂痕，银白的毛发被血浸透，湿漉漉地垂在身后。
他化出人形，双臂张开，指节间还缠绕着未散尽的狐火，冰蓝色的眸子死死盯着头顶翻涌的雷云，声音嘶哑却坚定：
“滚回去......这道天罚，我来受！”
视野缩小定格在了苏月摇摇欲坠的背影上，我猛地探出龙爪，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九尾九魂......”低沉如闷雷的声音从自己的口中传出，带着不容抗拒的决绝，“你的命数不该断在这里。”
苏月回头，唇角还挂着未干的血迹，却扯出一抹惯常的、玩世不恭的笑：“怎么？龙次子睚眦也会信命？”
我没有理会他的调侃，龙爪收紧，将他狠狠往后一推——
“我的死亡早已刻在命盘上......”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而你，还有青丘要守。”
苏月踉跄后退，断裂的狐尾在云层上拖出长长的血痕。他挣扎着想要再冲上前，却被龙尾的横扫拦住。
“苏月......”最后看了他一眼，干涸的喉咙中声音嘶哑，\"替我......看好他们。\"
话音未落，我便不再看他一眼，纵身跃向雷云最深处。
\"止戈——！！！\"
苏月的嘶吼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雷鸣中，刺目的紫电如巨龙般撕开天幕，将自己的身体彻底吞噬。
......
“呃啊——！”
现实与记忆重叠的剧痛让望吾猛地弓起身子。他颤抖的手抓住胸前铠甲，那里有一道横贯心口的旧伤疤正灼烧般发烫。
泰逢慌忙扶住他摇晃的身躯，虎尾死死缠住他的手腕：
“止戈？止戈！”
望吾涣散的瞳孔渐渐聚焦。他看见泰逢人面上未干的泪痕，看见自己甲胄上碎裂的泪珠倒影里——
赫然是一双属于睚眦的龙瞳。
殿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