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觉睁开双眼的刹那,洞窟内仿佛有清光一闪。那并非真气或佛光的外放,而是心神境界提升后,自然流露的一种澄澈明净的气韵。眉心那淡雅的水墨符文悄然隐没,只在他凝神或情绪波动时才会若隐若现。
“玄觉!”央金喜极而泣,扑到他身边,紧紧抓住他的手,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不再冰凉的温热,悬了数日的心终于彻底落下。
“让你担心了。”玄觉反握住她的手,目光温柔而歉然。随即,他转向洞口处那道月白身影,郑重合十行礼:“多谢苏施主援手之恩。”
苏青黛缓缓起身,清冷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转片刻,微微颔首:“举手之劳。你既能于定魂灯下自行醒转,并稳固境界,可见机缘已至。”她话语依旧简洁,不带波澜,但能让她说出“机缘已至”四字,已是非同一般的认可。
这时,李无忧也闻讯赶来,见到玄觉不仅苏醒,气息更是渊深难测,不由得又惊又喜:“和尚,你这次可是因祸得福了!感觉如何?”
玄觉感受着体内那圆融流转、如臂指使的三股力量,尤其是那株混沌嫩芽传递出的、与寂空和佛性水乳交融的生机,微微一笑道:“略有寸进,全赖诸位相助。”他顿了顿,神色转为肃然,“外界情况如何?血莲教可有异动?”
李无忧脸上的喜色收敛,沉声道:“正要与你说此事。根据我们多方探查,基本可以确定,血莲教与二皇子勾结,正在秘密布设‘万灵血阵’。此阵需以大量生灵精血与怨魂为引,阵眼则需蕴含极致寂灭之力的‘钥匙’催动。他们的目标,恐怕是在祭天大典之时,引动寂灭之力,血祭全城,强行打开通往所谓‘真空家乡’的通道,召唤‘无生老母’!”
饶是玄觉心性已然沉静,闻言也不由得心中一凛。血祭全城!这是何等丧心病狂的谋划!
“祭天大典在何时?”他急声问道。
“十日之后,冬至日,于天坛举行!”李无忧语气沉重,“届时皇帝、文武百官、各国使节皆会到场,正是他们发动阵法的最佳时机!我们时间不多了!”
十天!玄觉眉头紧锁。如此短的时间,要阻止一个谋划已久、势力盘根错节的巨大阴谋,谈何容易!
“我们必须阻止他们!”央金斩钉截铁道,眼中杀意凛然。
“阻止是必然。”苏青黛清冷开口,“但如何阻止?硬闯二皇子府,破坏阵基?且不说府内如今戒备何等森严,那鸠摩罗什法力高深,更有血莲教高手潜伏。即便我们侥幸得手,打草惊蛇,他们亦可更换地点时间,我们依旧被动。”
李无忧点头赞同:“苏师姐所言极是。而且,观星阁内部意见尚未统一,能提供的支援有限。仅凭我们几人,力量太过单薄。”
洞窟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敌众我寡,敌暗我明,形势确实严峻。
玄觉缓缓站起身,走到地下河边,望着那潺潺流动的漆黑河水,目光深邃。灵台之内,佛星照耀,寂空无垠,混沌萌发。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悟涌上心头。
《金刚经》云:“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过去,他执着于“我”的修行,“我”的解脱。
如今,目睹这滔天阴谋,感受着这京都百万生灵可能面临的浩劫,他忽然明白,真正的“无我”,并非消灭自我,而是将“小我”融入“大我”,以众生之苦为苦,以众生之愿为愿。
渡厄,非为一己之安。
诛邪,方是慈悲真意!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李无忧、苏青黛,最后落在央金身上,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既然力量不足,那便汇聚力量。既然他们藏于暗处,那便将他们逼到明处。”
“和尚,你有何打算?”李无忧眼睛一亮。
玄觉目光灼灼:“血莲教以邪法蛊惑人心,以血腥制造恐惧。那我们,便以佛法涤荡妖氛,以真相唤醒世人!他们不是要血祭吗?那我们就先救下那些可能成为祭品的人!他们不是要引动寂灭吗?那我就让他们看看,何为真正的‘寂空’包容,何为‘无我’渡厄!”
他看向李无忧:“李兄,你在京都经营多年,人脉广泛。可能联络到那些同样不满二皇子与血莲教所为,或曾受其迫害的朝臣、将领、乃至江湖义士?”
李无忧沉吟片刻,重重点头:“可以!虽不能保证所有人都敢站出来,但暗中传递消息、提供些许助力,应当可行!”
玄觉又看向苏青黛:“苏施主,观星阁虽内部有分歧,但监控天下异动、维护秩序乃是本职。可能提供血莲教在京秘密据点、以及那‘万灵血阵’可能布设地点的线索?”
苏青黛清冷的眸子与他对视片刻,缓缓道:“可。但我只能提供情报,不能代表观星阁正式介入。”
“如此便已足够!”玄觉最后看向央金,无需多言,两人目光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计划既定,众人立刻分头行动。
李无忧凭借其八面玲珑的手段和观星阁的隐秘渠道,开始悄然联络各方势力。他并未直言造反,而是以“清君侧”、“除妖邪”为名,将二皇子勾结魔教、意图血祭的骇人听闻的消息,巧妙地传递给那些忠于皇室、或与二皇子政见不合的官员将领,以及一些素有侠名的江湖大豪。
起初,大多数人将信将疑,甚至认为是无稽之谈。但随着李无忧抛出一些确凿的证据,如某些失踪人口最后出现的地点都与二皇子势力有关,以及漳德府命案的一些内部卷宗,质疑的声音渐渐小了,取而代之的是震惊与愤怒。一股暗流开始在京都的权力阶层与江湖中涌动。
苏青黛则凭借观星阁对能量波动的精准监控,锁定了几个极有可能是“万灵血阵”辅助阵基的位置,以及数处血莲教用来关押“祭品”或炼制邪法材料的秘密据点。
而玄觉与央金,则成为了这把悄然出鞘的利刃,直刺敌人要害!
是夜,城南一处被东厂番子秘密控制的货栈。这里明面上堆放杂物,实则是血莲教一处关押掳掠来的童男童女的据点。
两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潜入。央金负责清除外围警戒,藏刀过处,无声无息。玄觉则直接来到关押孩童的地窖。
地窖内,阴冷潮湿,数十名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孩童蜷缩在角落,眼中充满了恐惧与麻木。几名看守正围着火炉饮酒作乐。
玄觉的出现,并未引起任何警觉。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灵台之内,那金色的佛星光芒大放,一股温和、慈悲、充满安抚力量的意念,如同春风吹拂,悄然笼罩了整个地窖。
那几名看守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心中暴戾之气莫名消散,竟相继伏在桌上,沉沉睡去,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诡异的安宁。
而那些孩童,则感觉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包裹了全身,驱散了寒冷与恐惧,仿佛回到了母亲的怀抱,纷纷沉入甜美的梦乡。
玄觉走到地窖中央,双手合十,低声诵念《往生咒》与《平安经》,为这些受尽折磨的幼小灵魂祈福安抚。随即,他以自身佛力为引,在这些孩童身上种下了一道微弱的护身印记。
做完这一切,他并未救走这些孩童。打草惊蛇,反而会让他们陷入更危险的境地。他留下了一张以佛力书写的字条,上面只有四个字:冬至有变。
当夜,类似的事情在京都另外几处秘密据点同时发生。看守莫名昏睡,“祭品”被种下护身印记,现场留下警示字条。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在底层番子和血莲教外围人员中传开,引起了不小的恐慌。未知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
接下来的几日,玄觉与央金昼伏夜出,如同暗夜中的审判者。他们不再仅仅是救人,开始有针对性地清除一些血莲教的骨干分子和作恶多端的东厂档头。
玄觉的手段愈发神妙。他不再轻易动用寂灭之力,而是以那新生的、蕴含“化生”之机的混沌之力,结合佛门度化法门,往往能于无声无息间,瓦解对方心神,废去其邪功,甚至让其幡然醒悟,痛哭流涕地交代出所知情报。
偶尔遇到棘手的硬茬子,则由央金以雷霆手段解决。她的藏刀,饮惯了高原风雪,如今在这繁华帝都的暗夜里,更添几分决绝的煞气。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玄觉等人看似零散的行动,却像一颗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不断扩大。那些被李无忧联络的势力,在得到一次次“神秘势力”打击血莲教的确切消息后,信心开始增长,暗中提供的帮助也越来越多。一些原本中立的官员开始动摇,甚至暗中向皇帝递上了密折。
京都的局势,在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愈发汹涌。一股反对二皇子与血莲教的无形联盟,正在悄然成型。
二皇子府邸内,气氛则愈发压抑。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梁王将手中的密报狠狠摔在地上,脸色铁青,“短短数日,多处据点被端,人手折损!连对方是谁,有多少人都没摸清!鸠摩罗什!你的圣教高手呢?!”
鸠摩罗什面色同样难看,他周身血光隐现,显然也因连日来的损失而动了真怒:“殿下息怒。对方行事诡秘,手段高超,绝非寻常武林人士。观其行事风格,倒像是……佛门手段,而且,极有可能与那玄觉有关!”
“玄觉!”梁王咬牙切齿,“又是他!他不是重伤垂死了吗?!”
“此子身上变数太多,不能以常理度之。”鸠摩罗什眼中血光闪烁,“不过,他如此活跃,正好说明他急了!我们的计划必须提前!不能再等了!”
“提前?阵法尚未完全布置妥当……”
“顾不了那么多了!”鸠摩罗什打断道,“祭品已然足够,核心阵基也已就位!只要‘钥匙’在祭天大典时出现在天坛范围,我便有七成把握强行引动大阵!届时,血海滔天,寂灭降临,任他有通天手段,也难逃化为灰烬的下场!”
梁王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用力一拍桌案:“好!那就提前!传令下去,所有计划,提前至冬至祭天大典!这一次,定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风暴,在双方的博弈与加速中,被推向了顶点。
无我渡厄,星火已燃。
最终的决战,即将在那象征帝国至高权力的天坛之上,轰然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