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侯！陛下，急召！”
禁卫甲士的声音仿佛一道惊雷，炸得本就喧闹的市集瞬间一静。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刚刚还因看到希望而疯狂的人群，此刻都用一种混杂着敬畏与不安的视线，聚焦在那个被甲士称为“凌侯”的年轻人身上。
出大事了。
这是凌毅的第一反应。如此紧急的宫中召见，绝非善兆。
他迅速扫了一眼乱糟糟的报名处，还有那几个刚刚领到木牌、激动与惶恐并存的“学子”。
“钱三！”凌毅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沉稳，仿佛能定住人心。
“在！”老农钱三立刻从维持秩序的民兵队里挤了出来。
“这里交给你。按我说的规矩，继续招人，登记造册，一个都不能乱！”
“是！”
凌毅又转向马二和铁牛，这两个壮实小伙还沉浸在一步登天的巨大喜悦中，此刻被这阵仗吓得有些不知所措。
“你们两个，带着她，先去锦绣园。找管事的王伯，就说是我让你们去的，他会安顿好你们。”
他的手指，指向那个名叫凌秀的小姑娘。小姑娘正紧紧攥着那块改变命运的木牌，小脸煞白，大眼睛里全是恐惧。
凌毅走到她面前，放缓了动作，蹲下身子，视线与她平齐。
“别怕，去那里，有干净的房子住，有热乎的饭吃。等我回来，教你用那个算盘，好不好？”
小姑娘看着他温和的眼睛，似乎从他脸上看到了某种安定的力量，迟疑着，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
安顿好一切，凌毅再不迟疑，对那甲士说道：“走！”
两人翻身上马，双腿一夹，在人群自动让开的通道中，绝尘而去。
马蹄声急促，敲打在成都的青石板路上，嗒嗒作响，如同战鼓预兆。凌毅的心，也随着这马蹄声，飞速盘算。
为什么这么急？北伐前线？不对。军情十万火急，自有烽火狼烟、八百里加急，绝不会只派一个禁卫来寻他。
那是……朝堂内部？李严刚刚倒台，余党未清，难道是他们狗急跳墙，在朝中闹出了什么幺蛾子？
“这位军爷，”凌毅在马上侧头问道，“可知陛下因何事召见？”
那禁卫甲士目不斜视，嘴唇紧闭，迎面的风灌得他几乎睁不开眼，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小的不知。只知陛下今日见了蒋琬丞相，出来后……脸色就变得很难看。”
蒋琬。这就排除了大部分武将生事的可能。必然是政事堂出了大问题。
凌毅的心沉了下去。难道是自己推行新政的动作太快，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连蒋琬都压不住了？不应该。蒋琬老成持重，绝不会轻易失态。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这件事，是刘禅本人的决断，而且，是一个让他自己都感到恐惧的决断。
想到这里，凌毅心中反而安定了几分。只要问题根源在刘禅身上，他就总有办法解决。
皇城宫门在望。守门的卫兵见到是凌毅，立刻放行。一路畅通无阻，直到文思殿外。
小栗子正焦急地在殿门外踱步，一看到凌毅的身影，就跟见了救星一样，快步迎了上来。“凌侯！我的好侯爷，您可算来了！”他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陛下在殿内等了快一个时辰了，谁也不见，茶饭不思，就念叨着您的名字。”
凌毅点了点头，整了整衣冠，大步跨入殿内。
文思殿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冷香与墨迹混合的焦躁气息。刘禅没有坐在他的龙椅上，而是在殿中来回踱步，脚下是几卷被他烦躁地踢开的竹简，像是一片狼藉的战场。
听到脚步声，他猛地回头。“先生！”
刘禅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冲到了凌毅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你可算来了！”
凌毅能感觉到，年轻帝王的手，冰凉且在微微发抖。
“陛下，出什么事了？”
刘禅没有回答，而是拉着他走到了御案前。御案上，只摊开着一卷长长的竹简。上面用朱砂笔，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一个又一个的名字，每个名字都透着一股杀气。
“先生，你看……”刘禅指着那卷竹简，声音都有些发颤，“这是蒋公……按朕的意思，拟定的名单。”
名单。凌毅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数日前两人在殿内的那场对话——“朕要借这个机会，彻底清理朝堂。”
看来，刘禅不是说着玩的，他真的动手了。
凌毅拿起那卷竹简，目光快速扫过。中书监、侍中、光禄勋、卫尉……从中央到地方，从文臣到武将，足足有三十七个名字。这是一份足以让蜀汉朝堂伤筋动骨的大清洗名单。
【叮！检测到宿主面临重大政治抉择，【初级政治学】知识包激活，被动技能【派系洞察】已启用。】
系统的提示音一闪而过，凌毅眼中的名单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些孤立的名字之间，仿佛牵起了一根根无形的线，串联起了各自的利益与关系。
他一眼就看出了，其中大部分人，确实是李严昔日的党羽，或是在朝中出了名的老油条。但……有几个名字，却显得格外刺眼。
“朕……朕拿到这名单后，一夜没睡。”刘禅的声音里充满了挣扎与疲惫，“先生，你看，这上面的人，个个身居要职，盘根错节。若是……若是一次性全数罢黜，朝堂……朝堂怕是要空了大半！到时候政务谁来处理？边防谁来驻守？这……这不是自乱阵脚吗？”
他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脸上充满了惶恐与不安。他有挥下屠刀的决心，却没有承受后果的勇气。
凌毅放下竹简，没有立刻回答。他伸出手指，点在了其中一个名字上：“陛下，这位屯骑校尉杨宏，据我所知，是蒋公的同乡，一向与李严不睦，为何也会在名单之上？”
刘禅一愣，凑过去看了看，茫然道：“这……朕也不知，许是蒋公查到了什么朕不知道的罪证？”
“那么这位长水校尉，又是为何？”凌毅又点了一个名字，“此人是吴太后（吴懿之妹）的远房外戚，素来只知钻营，从不站队，动他，恐怕会让后宫不安。”
姜还是老的辣。蒋琬也不是省油的灯。这份名单里，七成是该杀的，两成是可拉拢的墙头草，还有一成，分明是蒋琬为了安插亲信、排除异己而夹带的私货。
凌毅心中了然，抬头看向刘禅。
“陛下。”
“先生请讲！”刘禅急切地看着他，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凌毅的问题，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陛下是担心朝局动荡，无人可用？还是担心……杀得不够干净，春风吹又生？”
刘禅愣住了。他设想过凌毅会劝他三思，却从没想过，凌毅会问他是不是“杀得不够干净”。
“这……”
“陛下，攘外必先安内。”凌毅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朝堂之上，一个萝卜一个坑。有人下去了，自然会有人上来。我大汉人才济济，难道还怕找不到几个能做事的人吗？”
“可……可是……”
“没有可是。”凌毅打断了他，“陛下真正要考虑的，不是罢免这些人会带来什么后果。而是，如何利用这次罢免，达成您真正的目的。”
“朕的目的？”刘禅有些茫然。
“陛下的目的，不是清除几个李严的余党。”凌毅拿起那份名单，看着刘禅的眼睛，一字一顿。“而是要通过这次清洗，将权力，真正地收回到您自己的手中。是要告诉满朝文武，谁，才是这大汉天下的主人！”
刘禅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这句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这才是他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那……那依先生之见，朕该如何做？”
凌毅看着眼前的名单，又看了看满脸期盼的年轻帝王。他缓缓将那份写满了名字的竹简，卷了起来。
然后，在刘禅震惊的注视下，他将竹简举到了殿内的烛火之上。
干燥的竹片遇到火焰，瞬间燃烧起来，发出“噼啪”的声响。
“先生，你这是做什么！”刘禅大惊失色，伸手就要去抢。
凌毅手腕一翻，轻巧地躲开了他。他拿着那团燃烧的火焰，神色平静地看着它在自己手中化为灰烬，直到最后一点火星熄灭，才松开手，让黑色的灰烬洒落一地。
他拍了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平静地看着一脸错愕的刘禅。
“陛下，这份名单，不对。”
“杀人，不能这么杀。”
“要杀，就该这么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