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孙二满这样想,其实很多新兵也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了。
说一顿饭还是上一顿吃的。
经过升旗仪式耗尽的庄重感,紧接着就是那场让人心肺燃烧的三公里摸底测试,此刻,年轻的身体里每一寸肌肉都在发出空饷的抗议。
胃袋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又松开,此起彼伏的“咕噜噜”声在安静的队列里格外清晰,如同饥饿的交响乐。
都是十七八岁的半大小子,正是“吃穷老子”的年纪,代谢快得像填不满的无底洞。
往往刚撂下饭碗没一会儿,那股熟悉的、磨人的空虚感就又准时来袭。
此刻,什么荣誉、竞争、班排面子,都被汹涌澎湃的饥饿感冲得七零八落。
新兵们眼里心里,就只剩下刻骨铭心的一件大事!
吃早饭!
立刻马上吃早饭!!
一双双眼睛,早已不受控制地、齐刷刷地聚焦在食堂的方向,仿佛能穿透营房的墙壁,看到那热气腾腾的白馍和粘稠的白粥。
那眼神灼灼,哪里是渴望,分明是饿狼见了肉的幽幽蓝光!
喉咙管里吞咽的动作,都在下意识地重复着。
就在这饥饿感如同实质般弥漫在空气中,几乎要将操场点燃的时刻,一个突兀、响亮、带着明显不服气的吼声猛地炸开:
“报告!”
声音来自二班队列前列。
喊报告的是个名叫赵东初的新兵,他胸膛起伏得厉害,脸上还挂着三公里跑后未褪尽的潮红,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
他是二班公认的“飞毛腿”,也确实争气,刚才的摸底尽管岔气了也跑进了12分钟,这让二班长李响脸上颇有光,正暗自点头。
“讲!”李响扬声道,心里却隐隐觉得这小子这时候喊报告,怕不是什么好事。
赵东初深吸一口气,猛地挺直胸膛,脖子梗得硬邦邦的,目光越过人群,直直射向五班的方向,目标明确:“报告班长,我不服!”
他声音洪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倔强和冲动,“我要挑战五班林白!我不相信他能跑得比我快!!”
这话一出,如同在滚油里溅了滴水,队伍里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和低低的嗡嗡议论。
所有目光一下子都被吸引过来,聚焦在赵东初和林白身上。
饿是真的饿,但看热闹的劲头,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再看一会。
二班长李响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他下意识地扭头看向五班长张维,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一丝无奈:“老张,你怎么看?”
这挑战来得太不是时候,也全然不合规矩。
张维原本略显严肃的表情,在听到“挑战林白”时,嘴角微妙地向上勾了一下,形成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没有直接回应李响,反而下巴朝着赵东初的方向微微一扬,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赵东初,你刚才的表现,”他故意顿了顿,“不是挺好吗?12分整,优秀水准。为什么还要再折腾一次?”
赵东初被张维的目光直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似乎弱了半分,但随即又被更强烈的胜负欲顶了上来。
他再次挺起胸脯,几乎要把迷彩服撑裂,梗着脖子,声音拔高了一个调:“报告张班长!我刚才……状态没调整到最好!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我保证,绝对跑得比林白快!绝对!”
张维眉毛一挑,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拒绝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余地:“不行!规矩就是规矩。摸底成绩已经录入。你再跑一次,对其他同样拼尽全力、同样饿着肚子等早饭的战友们,公平吗?”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的新兵,不少人都下意识地点头或抿紧了嘴唇。
是啊,凭什么他还能再来一次?
赵东初显然没料到张维如此强硬,脸色涨得更红,但他那股拗劲儿也上来了。
他不再看张维,转而把目光投向自己的班长李响,眼神里带着恳求和孤注一掷的决心:“报告班长!我不是要修改成绩!我只是……”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让自己的理由听起来更正当,
“我只是想和林白公平、公开地再比一次!不计入成绩,就当是一次战友间的切磋交流!请班长批准!”
李响看着自己手下这个倔头倔脑的兵,看着他汗水淋漓却写满不服的脸,又感受到周围无数道看热闹的目光。
他张了张嘴:“这……………”
批准?不合规矩。
不批准?
似乎又有些打击积极性,而且也显得自己班怯战?
就在李响这犹豫的刹那,五班队列前排,一个身影动了。
张广智一个箭步跨出队列,直接挡在了林白身前,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坚实的墙。
他目光炯炯,毫不退让地盯着赵东初,声音沉稳有力:“东初!”
他甚至没加“报告”,语气里是熟悉的体校生之间的直接,“咱俩都是体校出来的,底子在那儿摆着,跑完一个高强度三公里,缓个十分钟就能再冲。可林白不一样!”
他侧头示意了一下身后的林白,“他之前没经过这种强度的系统训练,刚才已经是拼尽全力了。你现在拉着他再比一次,他的体能根本恢复不过来,腿都是软的!这对他公平吗?这不叫挑战,这叫欺负人!”
张广智的话掷地有声,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操场。
他猛地踏前一步:“你要不服气,冲我来!在这里窝着劲儿跟林白较什么劲!”
“广智,我承认跑步我一直赢不过你,”赵东初猛地抬头,眼睛因为激烈的情绪和憋屈已久的自尊而微微发红,像困兽负隅,他咬着后槽牙,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扭曲的执拗,“但我不服!凭什么这林白这小子刚一来,就能和你跑的一样快?!”
他伸手指着林白,指尖都在微微颤抖,“他凭什么?!我不信!所以我就要和他再比试一次!就现在!”
“万年老二”这个词像烙印一样刻在他心底,此刻被林白这个“意外”狠狠揭开,灼痛得他只想用一场不容置疑的胜利来证明自己。
“你!简直……”张广智被这执迷不悟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还要再反驳,却被五班长张维果断截断。
“够了!”张维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两人的争执。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情绪激动的赵东初和一脸愠怒的张广智,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可不想这大清早宝贵的训练时间,就陪着这对从体校就纠缠不清的师兄弟在这里忆往昔峥嵘、辨今日短长。
既然拦不住,那就换个法子。
张维脸上非但没有恼怒,反而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带着点“看热闹”意味的笑容。
他双手抬起,手心向下,对着躁动的新兵队伍有力地压了压,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煽动性:“同志们——!静一静!”
操场上嗡嗡的议论声瞬间小了下去,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张维身上。
他挺直腰板,声音洪亮地宣布:“二班的赵东初同志,刚才跑出了12分钟的优秀成绩,但是呢——他不服气!
他认为五班的林白同志能跑出同样的成绩,是运气!是偶然!所以——”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等足了悬念,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而亢奋的脸,“他要挑战五班的林白同志!来一场公平公开的加赛,不计入成绩!你们——想不想看啊?!”
“想——!!!”
几乎是异口同声,巨大的声浪如同沸腾的开水,瞬间冲破了操场上的最后一丝矜持。
饥饿?
暂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大戏”挤到了脑后。
一群半大小子,正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年纪,肾上腺素被这公开挑战彻底点燃。
不少人踮着脚,伸长脖子,目光在赵东初和林白之间贪婪地来回扫视,脸上写满了不加掩饰的兴奋。
他们都想看看,这个能让体校“飞毛腿”赵东初都急红了眼的林白,到底有多大本事。
“想不想看林白同志证明自己?!”张维再次添了一把火。
“想——!!!”回应更加狂热,气氛彻底被拱到了顶点,连一些班长都忍不住摇头失笑。
这老张,也太能整活了!
“林白!”张维的声音带着考量和一丝玩味,“你小子,怎么说?人家枪口都顶到你脑门上了,是爷们儿就吱个声!接不接这茬?”
瞬间,几百道目光如同聚光灯,齐刷刷打在林白身上。
林白缓缓抬起头。
清晨剧烈的奔跑消耗显然还未完全平复,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
然而,当他的目光迎上张维,再转向不远处如同斗鸡般死死盯着他的赵东初时,那双原本显得有些沉静的眸子,骤然爆发出两簇锐利逼人的光芒!
他嘴角缓缓向上勾起,那笑容并非轻松,而是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锋芒,以及一种被挑战者点燃的、绝不退缩的昂然战意。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穿透了整个喧嚣的操场:
“报告班长!”他顿了一下,目光如电般射向赵东初,一字一句,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