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阳光正好,杜府门前迎来了一阵不同寻常的肃静与威严。
宫中的仪仗并未大张旗鼓,却依旧透着天家气度,竟是李世民与太子李承乾一同微服前来。
专程探望刚刚生产的李丽质和那位新降世的外孙女。
府内下人早已屏息静气,引路的内侍脚步轻捷。
当今天子亲临臣子府邸探望产后公主,这本就是极大的殊荣,更何况还携了太子一同,其中蕴含的圣眷与亲近之意,不言而喻。
内室之中,暖意融融,特意遮挡了过于明亮的直射光线,只留温和的亮色。
李丽质靠坐在铺设柔软的床榻上,虽面色尚显苍白,但精神尚好,见到父皇与兄长,眼中立刻漾起欣喜与依赖的光芒。
李世民小心翼翼地接过乳母手中那个用精致锦缎包裹着的襁褓,动作略显生疏,却极尽轻柔。
那皱巴巴、红扑扑的小婴儿在他宽厚而惯于执掌乾坤的臂弯里,显得格外娇小脆弱,仿佛用力一些就会碰碎。
这位南征北战、杀伐决断的天可汗,此刻脸上凌厉的线条全然软化,满是属于外祖父的慈和与近乎笨拙的温柔,连说话都不自觉地放得极轻极缓,生怕惊扰了这安睡的小精灵。
“观音婢,你快瞧瞧,”李世民微微侧身,仿佛长孙皇后就在身旁,语气中带着回忆与感慨。
“这小鼻子小嘴,这安静的睡颜,多像丽质刚出生那会儿,也是这般惹人怜爱。”
他端详片刻,又转头对榻上的李丽质温言道,目光中满是疼惜。
“丽质,这次辛苦你了。朕看你气色尚可,但定要好好将养,切勿劳神。朕看这孩子,眉宇间一片平和,是个有福气的。”
李承乾也收敛了平日的一些跳脱,好奇地凑在一旁,低头看着这个小小的表妹。
如今他对杜远这个姐夫,早已从最初的审视、合作,变为了由衷的信服与倚重,视其为不可或缺的“战略伙伴”。
此刻看着这新生的小生命,血缘的牵连与对杜远的认可交织在一起,让他脸上也带着新奇而真诚的笑意。
李丽质见父皇和兄长如此珍视疼爱自己的孩子,言语间满是关怀与祝福。
心中那最后一丝因未能诞下男丁而产生的细微阴霾彻底烟消云散,被巨大的幸福感和安全感所包围,苍白的脸上不禁泛起欣慰与开心的红晕。
杜远静立一旁,看着这难得一见的天家温情景象,心中也颇为感怀。
他知道,这份登门探望的殊荣,既源于李世民对嫡长女发自内心的宠爱,也隐含着对他杜远所做贡献的肯定与笼络,家事与国事,在此刻微妙地融为一体。
探望过产妇与婴儿,温馨的家常叙话之后,李世民与杜远、李承乾便移步至杜远的书房。
书房内陈设雅致,书卷气与几分锐意进取的气息交织。
李世民心情极佳,悠然品着杜远府上特有的清茶,话题自然而然地又从家事转到了国策宏图之上。
“杜远啊,”李世民放下茶盏,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你献上的那拼音之法,朕这些时日细细翻阅过,也听闻了教化总署那边几位宿儒学究的初步禀报,确是精妙绝伦,化繁为简,直指核心!”
“假以时日,持之以恒,必能收‘书同文’之奇效,功莫大焉。”
他毫不吝啬赞许之词,随即话锋一转,“‘书同文’之策已开其端,正如利剑开刃,接下来,该是让这利剑能畅行无阻的时候了。
‘车同轨’之事,你心中必有丘壑,今日不妨畅所欲言,细细道来。”
杜远知道,真正的重头戏来了。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思绪,决定用更直观、更具冲击力的方式,向这位富有开拓精神的雄主描绘未来的蓝图。
“陛下,”杜远起身,引着李世民父子走到书房一侧悬挂的那张大幅大唐疆域图前,手指沉稳地划过图上那些连接各州县的、或粗或细的蜿蜒线条。
“臣以为,今日所言‘车同轨’,其核心绝非仅仅拘泥于统一车轮间距尺寸,而是要以此为契机,构建一个覆盖我大唐疆域、高效、畅通、标准统一的全国道路交通网络!
此乃帝国之血脉经络,通则强,滞则弱!”
他首先点明现状,直指弊端:“陛下请看,如今我大唐之官道驿路,多数仍为夯土之路,晴天则尘土漫天,车马过后遮蔽视线;
雨天则泥泞不堪,车辙深陷,行旅艰难,不仅速度迟缓,对车马损耗亦极大。
且各地桥梁、渡口、乃至山间隧道,规制不一,宽窄不同,险峻之处甚多,如同血脉中之结节,严重制约了人员往来与物资流通之效率。”
李世民和李承乾的目光随着杜远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神色专注,显然深知其害。
“故而,臣以为,欲要真正实现‘车同轨’,首在修路!修前所未有的‘新式官道’!”杜远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信心。
他开始详细描绘心中酝酿已久的构想:“此等新路,其路基必须深挖夯实,以多层碎石、石灰混合黏土(臣暂且称之为‘三合土’)乃至其他可寻之胶凝材料层层铺设、反复捶压,确保其基础坚固,雨水难侵,永不下陷。至于路面,用水泥弄上”他刻意顿了顿,抛出一个让见多识广的李世民和年轻好奇的李承乾都为之愕然的概念,“臣设想,可尝试采集或炼制那地底涌出之‘石脂’(即沥青),将其融化后,混合以精心筛选的细沙、碎石,均匀铺设于路基之上,再以重器压实、碾平。待其冷却凝固之后,路面将坚如磐石,平整如镜,不惧日晒雨淋,车马行于其上,迅捷平稳,颠簸大减,甚至可昼夜兼程,极大缩短行程时间!”
“石脂铺路?”李承乾忍不住惊呼出声,这想法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此物……此物黝黑粘稠,竟有如此妙用?”
“太子殿下问得好!”杜远肯定地点头,继续解释道,“此物特性正是其妙处所在。粘稠则可粘结沙石,凝固后则坚韧防水。不仅如此,臣还设想,所有新修之官道,尤其是连通各道、各州的主干道,必须设定统一的宽度标准,务求能容纳多辆马车并排行驶,往来无碍。道路上需设立明确的里程标识、方向指示,甚至可尝试划分来往区域,以避免车马拥堵、碰撞之事发生。在跨越关键河流峡谷之处,则需不惜工本,架设坚固耐久的石拱大桥,取代那些易朽、承重差、摇晃不定的木桥索桥。遇有山岭阻隔,在勘测可行之处,更可开凿标准化的隧道,穿山而行,化天堑为通途!”
他越说越是兴奋,手臂挥动,仿佛那四通八达的交通网已在他眼前浮现:“陛下,您试想,若此路网建成,从长安至洛阳,快马加鞭或许只需如今三分之一甚至更少的时间!岭南的新鲜荔枝,或可更快地鲜达长安,不再是贵妃娘娘的奢望!一旦边关有警,军队调动、粮草辎重运输,其效率何止倍增!至于商旅往来,货物其流,运输成本将大大降低,天下货殖流通之繁盛,必将空前!这将是一条条真正的富民强国的通衢大道!”
说到兴起处,杜远甚至带着一丝轻松调侃的语气,对李世民笑道:“陛下,请恕臣直言,您不觉得如今这长安城中,虽是帝都气象,但每逢车马过后,便是尘土飞扬,若是夏日雨后,更是泥泞难行,那气味……呃,也确实有些‘感人’么?若能将城内主要街巷,乃至通往东西两市的道路,都换成臣所说的这种新式路面,届时长安城内,街巷整洁平坦,车水马龙却秩序井然,雨水迅速排走,再无积淤之患。那才真正配得上我大唐万国来朝、恢弘鼎盛的帝都气象!”
李世民被他这番略带“吐槽”却又无比真实的描述逗得莞尔,但笑意很快转化为眼中越来越亮的光芒。杜远所描绘的,早已超越了一条条具体道路的范畴,那是一个血脉通畅、活力奔涌、政令军报朝发夕至、商旅文化频繁交流的强大帝国图景!他仿佛看到了帝国的意志、军队的锋芒、财富的流动、文明的传播,都将沿着这坚实、平坦、高效的道路网络,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广度,辐射到大唐疆域的每一个角落,牢牢掌控中枢之手!
“好!好一个‘路通天下’!好一个给大唐换筋骨!”李世民猛地一拍案几,霍然起身,眼中闪烁着与当年决战沙场、开疆拓土时无二的开拓者豪情,“杜远,你所言,深谋远虑,甚合朕心!此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不世伟业!朕深知,此策耗资必巨,工程必浩繁,非一朝一夕之功,其间艰难险阻可想而知。然,朕支持你!朕决意要做成此事!”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杜远,如同委以重任的元帅:“你需要什么,尽管拟具条陈奏来!人力、物力、财力,朕让户部、工部及诸相关衙署全力配合,不得推诿!太子,”他又看向一旁同样心潮澎湃的李承乾,“此事关乎国本,你需多参与其中,跟着你姐夫好好历练,学学这经世济民、开拓万古的实学!”
“儿臣遵旨!”
“臣,领旨!定不负陛下所托!”
李承乾与杜远齐声应道,声音中充满了使命感与昂扬斗志。
一幅更加波澜壮阔、注定将深刻改变大唐国运的基建蓝图,就在这探望新生外孙女的温馨余韵之后,于杜远这间弥漫着茶香与墨香的书房中,正式铺陈开来。李世民看着眼前这位总能给他带来惊喜和震撼的年轻人,心中了然,杜远又要开始新一轮的“折腾”了,而这次,是要为他李氏的江山,奠定千秋万代、畅通无阻的强健“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