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馆的铁皮屋顶被震得嗡嗡响,像有千万只蜜蜂在里面扑腾。苏拉把围巾往上拉了拉,盖住半张脸,还是挡不住耳朵里的轰鸣——舞台上,吉他手跪在地上,琴弦被拨得快要炸开,主唱吼出最后一个音符时,把麦克风架狠狠踹向一边,金属碰撞的脆响混在鼓点里,竟有种说不出的痛快。
“这也叫音乐?”马克的声音裹在噪音里,听着有点模糊。他举着的荧光棒被挤得弯了腰,旁边穿破洞牛仔裤的男生正跟着节奏甩头,发梢扫过马克的手背,带着股汗水的咸味儿。
“这是涅盘乐队的《Smells Like teen Spirit》。”后排有人喊,声音比主唱还亮,“九十年代的 anthem(颂歌)!”
苏拉没听过这歌,但看周围人的样子,像在参加一场秘密集会。穿校服的女生把帆布鞋脱了,光脚踩在椅子上;戴眼镜的男生扯掉领带,跟着吉他的失真音色跺脚;连舞台侧面那个维持秩序的保安,嘴角都在跟着节奏动,手心里攥着的对讲机被捏得发白。
中场休息时,马克拉着苏拉挤到出口透气。走廊里堆着半箱空矿泉水瓶,几个染着蓝头发的年轻人蹲在地上,其中一个正用马克笔在同伴的t恤上画骷髅头。
“你们也觉得刚才那队人吵?”蓝头发抬头看他们,笔尖还滴着黑墨水,“我爸说这是噪音污染,可我觉得比他听的京剧带劲多了。”
“带劲?”马克捡起地上一张被踩烂的海报,上面的主唱歪着头,眼神里带着点不耐烦,“我只听见乱七八糟的,唱的啥都听不清。”
“要的就是听不清!”另一个穿皮夹克的女生笑起来,银质唇钉在灯光下闪了闪,“你考试考砸了,跟爸妈解释他们听得进去吗?你喜欢隔壁班女生,好意思直说吗?摇滚就是把这些堵在心里的东西,用吼的、用砸吉他的方式倒出来,听不懂词儿没关系,懂那股劲儿就行。”
她指了指海报上的涅盘乐队主唱:“科特·柯本当年写这歌,就是烦透了学校里那些假模假样的人,烦透了大人说‘你该这样该那样’。他嗓子哑得像砂纸,可你听着不觉得解气?”
苏拉想起上周美术课,老师让画“我的家乡”,她想画拆迁中的老巷子,断墙残垣上爬着野藤,老师却说“要画积极向上的”,最后她只好画了片没见过的向日葵。现在听着体育馆里隐约传来的吉他声,突然觉得那片没画出来的断墙,大概就该配这样的声音。
下半场开场的是披头士的翻唱。《A day in the Life》的旋律刚响起来,全场突然安静了半秒,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欢呼。马克愣住了——这歌他在爸爸的老唱片里听过,钢琴前奏温柔得像月光,可在这里,被电吉他重新编曲后,温柔里藏着股冲劲,像春天冰面下的流水,看着平静,底下全是活泛的劲儿。
“披头士当年也被骂过。”蓝头发不知什么时候挤到了旁边,手里举着罐可乐,“说他们留长头发像流氓,歌词不知所云。可你看现在,谁不说他们是经典?”
苏拉看着舞台上那个弹贝斯的女生,牛仔裤膝盖破了个大洞,露出的膝盖上贴着块创可贴,上面画着颗小爱心。她的手指在琴弦上翻飞,表情专注得像在解一道难题,可脚下却在跟着鼓点乱晃,像是随时要跳起来。
“其实摇滚不只是吵。”女生把可乐罐捏扁,“就像你受委屈了,有时候想大哭,有时候想骂人,有时候就想安安静静坐着。摇滚也一样,有嘶吼的,也有慢悠悠的,但骨子里都一样——不想装,不想被人管着。”
散场时,外面下起了小雨。马克把外套脱下来罩在两人头上,雨水打在布料上,闷闷的响,像刚才那首慢版的摇滚。苏拉想起舞台上那个被踹倒的麦克风架,明明是被暴力对待的物件,却让人觉得比任何规规矩矩立着的东西都更像活着的样子。
“你说,我们以后会不会也变成被骂的人?”马克突然问,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下来,“就像我爸现在看不惯摇滚,说不定以后我们也看不惯年轻人的新花样。”
苏拉没回答,只是抬头看了看夜空。云层很厚,但偶尔有光透出来,像那些被压抑着却始终在挣扎的声音。她想起刚才那个女生t恤上的骷髅头,眼眶里被画成了粉色,原来反叛的底色,也可以是温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