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连城走后,巨大的军事指挥中心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只剩下卡隆博将军一人。
他站在原地,像一尊被指令定格的钢铁雕像,维持着那个军礼的姿势,许久未动。
电子沙盘上,亿万数据流无声奔涌,明明灭灭的光影在他布满风霜的脸庞上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放下手臂。
他伸出手,探入自己那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上衣口袋。
动作极慢,极郑重。
那双习惯了握枪与下令的手,此刻竟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将那张皱巴巴的餐巾纸取了出来。
纸张柔软,边缘还带着一点可疑的油渍,与这间充斥着铁与血味道的指挥中心格格不入。
他以为会看到一句充满东方智慧的箴言。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又或者,“攘外必先安内”之类的宏大纲领。
然而,当他以一种近乎展开神谕的姿态,将餐巾纸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缓缓铺平。
当他的目光落在纸上。
整个人,彻底石化。
餐巾纸上,用黑色的记号笔,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
闷声发财。
没有高深的理论。
没有复杂的构想。
字迹甚至带着几分酒足饭饱后的懒散与不羁。
这四个字,直白、粗俗,充满了市井小民最赤裸的生存智慧。
卡隆博的眉毛拧成了一个死结,嘴巴微张,那张刚毅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混杂着荒诞与茫然的神情。
这就是……“神启”?
这就是能指引坎巴未来十年、二十年发展方向的……总纲领?
他感觉自己几十年建立的军事素养和政治认知,都被这四个字砸得粉碎。
这算什么?
一句街头地痞的口头禅?
然而,卡隆博盯着那四个字,看了足足有五分钟。
他的脑中,风暴席卷。
他想到了孙连城搞出的“好男人闭嘴基金”,那不就是让所有势力别吵吵,低头赚钱的翻版吗?
他想到了那个“武德充沛挑战赛”,把地下的血腥仇杀,变成了台上的商业表演,最后鬼手刘成了“烧烤大亨”,这不就是最典型的“闷声发大财”吗?
他甚至想到了孙连城那套离经叛道的“懒人哲学”——懒得硬碰硬,懒得去管,设计个规则让你们自己玩,自己卷,最后自己解决问题。
而他自己,则坐收渔翁之利,躺着就把事情办了。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这四个字。
不张扬,不惹事,不当出头鸟。
积蓄力量,发展经济,壮大自身。
等到你富可敌国,兵强马壮,那些所谓的规则和威胁,在你面前就都成了笑话!
卡隆博紧绷的肩膀,缓缓松弛了下来。
他那张严肃到刻板的脸上,竟然慢慢地,慢慢地,绽开了一个笑容。
那笑容里,有恍然大悟,有哭笑不得,但更多的,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叹服。
他懂了。
先知留下的,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口号。
而是这个世界上最实用、最核心的生存法则。
“我懂了。”卡隆博将军低声自语,他将那张餐巾纸重新折好,如同安放圣物般,放回上衣口袋,紧紧贴着自己的胸膛。
“不张扬,不惹事,先发展自己……这确实是,先知的风格。”
……
孙连城哼着跑调的小曲,溜达回了总统府分配给他的临时住所。
搞定了乌蒙和卡隆博这两个最大的“麻烦制造机”,他现在是无债一身轻,只等着倒计时结束,拿着瑞士银行的黑卡去体验宇宙人生。
他推开房门,准备随便收拾一下自己的那点破烂。
门口的身影,让他刚到嘴边的口哨硬生生咽了回去。
伊莎贝尔还穿着那身惹火的红色运动套装,斜斜地倚在门框上,挡住了大半光线。
高强度格斗的余韵还未散去。
细密的汗珠挂在她光洁的额角和修长的脖颈,顺着清晰的锁骨曲线滑落,最终消失在那片深邃的阴影里。
被汗水浸透的红色运动背心,紧紧地贴着她起伏的胸口和线条分明的腹肌,将那堪称完美的马甲线勾勒得触目惊心。
她整个人就是一团刺目的红,那股汗水蒸腾的热气,混杂着惊心动魄的生命力,呛得人喉咙发干。
孙连城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你怎么还在这儿?”他清了清嗓子,试图用一贯的懒散语气掩盖自己的不自然。
伊莎贝尔没有回答,只是用下巴朝房间里点了点。
孙连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发现自己那张乱得像狗窝的床上,此刻只孤独地放着一个半旧不新的黑色背包。
他走过去,拉开拉链。
背包里,乌蒙元首给的那本空白护照和黑卡静静地躺着。
旁边是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换洗衣物。
还有一个装满了水的军用水壶。
没了。
就这?
“不是,”孙连城一脸心痛地回头,“我那张从东区淘来的限量版懒人沙发呢?我那个花了大价钱买的星空望远镜模型呢?还有我珍藏的全套《宇宙未解之谜》!那可是精神食粮!”
“累赘。”伊莎贝尔的回答言简意赅,像一记精准的直拳。
孙连城感觉心口中了一箭。
他愤愤地拉上拉链,却听到伊莎贝尔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的太极……跟谁学的?”
声音很平淡,但孙连城能听出里面压抑着的,属于强者的不甘。
很显然,刚才那场“切磋”,让这位顶级卷王的世界观受到了亿点点冲击。
“想学啊你?”孙连城立刻来了精神,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我跟你说,这叫中国功夫,博大精深。专门克制你这种四肢发达、一根筋的暴力卷王。”
伊莎贝尔的眼神瞬间又冷了下来,语气里带着刺骨的寒意。
孙连城见好就收,拎起那个轻飘飘的背包,甩到肩上。
这感觉……还真不赖。
没有了沙发,没有了望远镜,没有了那些他以为离不开的“咸鱼装备”,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一种随时可以走人的自由。
他走到门口,从伊莎贝尔身边经过。
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停下脚步,转过头,难得正经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那目光,从她微微汗湿的发梢,到那双依旧燃烧着战意的蓝色眼眸,再到她那包裹在红色运动裤下、充满爆发力的修长双腿。
“喂。”他开口。
伊莎贝尔偏过头,眼神里带着询问。
“别太想我。”孙连城嘴角一咧,恢复了那副欠揍的模样,“也别学我。我这套是歪门邪道,不适合你。”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认真。
“你属于战场,属于撕裂空气的拳风和对手的哀嚎。别学我躺平,不然,这世界就少了一道最亮的风景。”
说完,他冲她懒洋洋地挥了挥手,转身就走。
这大概是他能给这位“卷王”搭档,最后的、也是最真诚的告别了。
伊莎贝尔靠在门框上,看着他那熟悉的、懒散得无可救药的背影,即将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她那总是紧绷的身体,不知为何,在这一刻,微微放松了下来。
他说的没错。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是深不见底的旋涡,能化解一切力量。
而她,是划破长空的利刃,一往无前。
旋涡和利刃,本就不该有交集。
可……
就在孙连城的一只脚即将迈出走廊,彻底消失在她视线中的那一刻。
她忽然开口。
声音不大,却在空旷的走廊里异常清晰。
“你叫什么名字?”
孙连城的身形,猛地一顿。
伊莎贝尔看着他停住的背影,重复了一遍。
她的声音里,是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极力压抑的颤动。
“你的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