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的廨署并不算宽敞，陈设也以实用为主，显得有几分冷清。
他正伏案疾书，似乎在拟定什么章程，听到通传说顾念一来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随即迅速起身，脸上挂起那惯常的、带着谦逊与疏离的笑容。
“顾先生大驾光临，平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他快步迎上，礼节周到。
“陈御史丞客气了，是我冒昧打扰。”
顾念一笑着回礼，将手中包好的笔墨递上：“路过市集，见这砚台和笔还算雅致，想着陈御史丞平日公务繁忙，或能用得上，聊表心意。”
陈平微微一愣，随即笑容真切了几分，双手接过：“顾先生太客气了，如此厚赠，平受之有愧。”
他引着顾念一入座，吩咐仆役上茶，心中却是念头飞转：
【无事不登三宝殿，还带着礼物……看来是为那‘暗部’之事而来。陛下果然已与她通过气。】
寒暄几句后，顾念一便有些按捺不住，从袖中取出那厚厚一叠纸，放在案几上，轻轻推了过去：
“这个……是我闲暇时，对那‘暗部’运作的一些粗浅想法，胡乱写了下来，名曰‘浅见’，实在不成体系。想着陈御史丞如今执掌此事，或可闲暇时翻看一二，若能有一句半句可供参详，便不算白写了。”
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又谦虚。
陈平目光落在那摞纸上，厚度颇有些惊人。
他心中讶异，面上却不露分毫，郑重地双手接过：
“顾先生才思敏捷，见识卓绝，您的手稿，必是字字珠玑。平定当仔细拜读，用心领会。”
他并未立刻翻看，而是小心翼翼的放在案几一角，显得极为重视。
【态度不错嘛！】顾念一心里松了口气。
【看来没有觉得我多管闲事。】
“陈御史丞言重了，只是些不成器的想法罢了。”
她摆摆手，开始进入正题：“我思来想去，觉得这暗部之事，千头万绪，首要在于‘人’。”
“人员选拔，忠诚心性当为第一，需得设法考验。各类人才也需兼备，追踪、伪装、速记，乃至熟悉各地风土人情者，皆有其用。”
陈平点头，深以为然：“先生所言极是。平亦正思虑此事，打算从军中伤退老卒、市井机敏之辈，以及一些不得志的底层小吏中着手甄别。至于忠诚考验……先生可有高见？”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顾念一方案中的内容，既表达了尊重，又能探听虚实。
顾念一见他虚心求教，谈兴更浓，便将自己在“浅见”中写的关于设置局考验心志、审查背景等方法，结合自己的想法，详细说了一遍。
她还特意提到了密码学的初步概念：
“信息传递，安全第一。除却单线联系、密语代号，或可研究些密写之法，譬如用米汤书写，寻常看去无字，遇火烘烤或特定药水方能显现……”
陈平听得极为认真，眼中异彩连连。
顾念一提出的许多想法，与他这几日暗中构思的方略不谋而合。
甚至有些角度更为新奇刁钻，比如那“密写”之术，他虽隐约有所听闻，却远不如顾念一说得这般具体。
这让他对案几上那叠“浅见”更加重视。
【这位顾先生，这些想法，绝非寻常人能及。】
他心中凛然，态度愈发恭敬。
两人就人员、组织、传递、分析等各个环节深入的探讨起来。
顾念一凭借来自信息时代的见识和系统提供的理论知识，常常能提出让陈平耳目一新的观点。
而陈平则以其老辣的谋略和对此世人情世故的深刻理解，将顾念一那些略显理想化或超前的想法，拉回到可行的轨道，并补充了大量实际操作中可能遇到的细节问题。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劲！】
顾念一越聊越开心。
【一点就透，还能举一反三！陈平这家伙，搞阴谋……呃，是搞战略，确实是专业的！】
一场原本可能只是客套的“商议”，变成了热火朝天的业务研讨会。
直到日头偏西，顾念一才惊觉时间流逝。
“哎呀，不知不觉竟叨扰了这么久！”她连忙起身，“陈御史丞事务繁忙，我就不多打扰了。那些浅见，您随意看看便是。”
陈平也起身，真诚道：“顾先生哪里话，与先生一席谈，胜读十年书，平受益匪浅。”
“先生这份‘浅见’，平必珍重研读。日后若遇疑难，少不得还要登门请教。”
“请教不敢当，互相探讨，互相探讨！”顾念一笑着拱手告辞，心情愉悦的离开了陈平的廨署。
走在回府的路上，深秋的寒风扑面而来，带着刺骨的凉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将身上的衣服裹紧了些。
【嘶……这天儿真是说冷就冷。】她缩着脖子，加快了脚步。
穿过几条街巷，她无意间瞥见巷口蹲着几个衣着单薄的孩童。
正围着一个小火堆取暖，小脸冻的通红，不时有人咳嗽几声。
再往前走，又看到一间医馆门外，排着不算太长的队伍，等候的人大多面色不佳，神情恹恹。
【嗯？这几天好像街上生病的人多了些？】
顾念一心里泛起一丝嘀咕。
若是平时，她可能不会太在意，但或许是刚和陈平讨论完“信息收集”，对周遭环境的观察下意识敏锐了几分。
【是天气骤寒，感染了风寒的人多了？】她暗自思忖。
【学院医学院那边，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要不要去提醒一下徐太医他们，多备些防治风寒的药材？】
她正琢磨着是不是该拐个弯去一趟学院，却见一名身着御史大夫府吏员服饰的人匆匆跑来，对她行礼道：
“顾少府，可算找到您了！冯大人请您过府一叙，有要事相商。”
顾念一一愣，冯劫找她？
八成还是为了新律法的事。
那位铁面御史较起真来，可比李斯难缠多了。
“可知冯大人所为何事？”她问道。
“下官不知，只知冯大人似乎颇为急切。”吏员恭敬回答。
【得，医学院是去不成了。】
顾念一只好将刚才那点关于病情的隐隐担忧暂时抛到脑后。
【冯大爷召唤，不敢不去啊。但愿不是又要跟我吵上几个时辰……】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对那吏员道：“有劳带路。”
便跟着他，转向了前往冯劫府邸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