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扶苏,虽然内心非常支持顾念一的想法,觉得这是推行仁政、广纳贤才的良机,但听到洪栾和李斯提出的实际问题,也不禁面露思索之色。理想很丰满,但现实往往骨感。
顾念一听着这些反对和质疑的声音,并没有气馁,她知道,这才是正常的。一个划时代的改革,必然伴随着激烈的争论和阻力。
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始她的“答辩”。
就算今日不会有结果,但这第一步,必须迈得扎实。她要将这些质疑一一回应,将计划的细节打磨得更加完善,才能争取到更多的支持。
就在顾念一于咸阳宫中,为了她那汇聚百家、兴学育才的宏大计划,与李斯、洪栾等重臣引经据典、据理力争的同时。
远在数百里之外,原韩国故地,颍川郡的一个寻常村落里,另一个足以影响历史走向的人物,正陷入迷茫与挣扎。
张良,字子房,这位出身韩国五代相门、祖辈父辈辅佐过五代韩王的贵族青年,此刻正穿着一身与周围农人无异的粗布短褐,蹲在村口一条小溪边,望着潺潺流水发呆。
他的面容清癯,眉眼间带着挥之不去的书卷气与一丝深藏的郁悒,即便粗布麻衣,也难以完全掩盖那份刻在骨子里的贵族风华。
秦灭韩时,他尚且年轻,但国破家亡的痛楚却深深烙印在心。
他散尽家财,连弟弟去世都无钱厚葬,一心只求寻访刺客,誓要刺杀秦始皇,为韩报仇。
然而,他寻觅良久,却也未能找到合适的时机与足以托付此等重任的壮士。
他隐匿在此处,一边躲避秦吏的可能的追查,另一边也在暗中联络一些对秦不满的志士,默默积蓄力量。然而,近几月来,从咸阳方向传来的种种消息,却像一块块投入他心湖的巨石,搅得他心神不宁。
先是听闻有种叫“土豆”、“玉米”的仙种,亩产惊人,解决了饥荒。
后来又听说出现了“纸张”,轻便廉价,取代了笨重的竹简;设立了“钱庄”,发行“飞钱”,便利了商旅;最让他匪夷所思的是,开始大规模修建一种名为“水泥”的道路,坚硬平坦,雨不泥泞……
这一切,都与他认知中那个“苛政猛于虎”、“徭役繁重”、“严刑峻法”的暴秦形象,格格不入。
尤其是昨日,村里唯一识字的里正从郡城回来,兴奋地跟村民们描述起见闻,说朝廷颁布了新令,要无偿传授一种名为“豆腐”的技艺。
用便宜的豆子就能做出美味吃食,据说还是那位深得皇帝信任的“顾少府”力主的,只为让百姓吃得更好。
“哎哟,你们是没看见呐,郡守府门口贴的告示,还有朝廷的人在教呢!那豆腐,白白嫩嫩的,用那什么…什么一拌,味道是真的好啊!听说咸阳城秋社时,陛下还摆了豆腐宴,与民同乐呢!”
里正说得唾沫横飞,周围的农人听得啧啧称奇,脸上洋溢着对新鲜事物的憧憬。
张良站在人群外围,默默地听着。他清晰地看到,那些原本提到“秦吏”就下意识缩脖子的村民,此刻眼中闪烁的不再全是畏惧,而是好奇。
“与民同乐?”张良在心里嗤笑一声,这怎么可能?
那嬴政,吞并六国,修筑长城、阿房宫,驱使万民,怎会突然转了性子,做起这惠民之事?定是收买人心的伎俩!
可是……那高产的粮食是真的,那便利的纸张和钱庄似乎也是真的,如今这无偿推广的豆腐技艺,更是直接惠及底层……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代价未免太大;如果是真的……那这嬴政,这大秦……
一股强烈的荒谬感与撕裂感攫住了张良。
他毕生所愿,便是倾覆暴秦,复立韩国。可如果这个“暴秦”正在让它的子民,包括他曾经的韩国子民,过上更好的生活呢?
他的复仇,还有多少正义性?即便成功了,带来的会是复兴的韩国,还是又一次的战乱与动荡?
“阿良哥,你在想什么呀?”一个半大的孩子跑过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这孩子是收留他的农户家的儿子,平时很喜欢缠着这个识文断字、见多识广的外来户讲故事。
张良回过神,勉强笑了笑,揉了揉孩子的脑袋:“没想什么。今天的柴劈好了吗?”
“早劈好啦!阿母说,等过几日教做豆腐的大人轮到我们村,她也去学,以后就能经常吃上那好吃的豆腐了!”孩子脸上是纯然的快乐。
张良看着孩子的笑脸,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他复仇的火焰,似乎与这简单平凡的幸福愿景,站在了对立面。
就在这时,村口传来一阵不大寻常的马蹄声。
张良警觉地抬头望去,只见两辆看起来并不奢华却透着精干的马车,在几名身着普通劲装、但眼神锐利、身形挺拔的骑士护卫下,停在了村口。
这种气质,绝非寻常商旅或乡绅。
村里顿时一阵骚动,农人们有些紧张地聚拢起来,里正也连忙整理了一下衣服,上前询问。
只见为首的人下马,对着里正亮出了一块令牌,态度还算客气,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奉咸阳令,寻访一位名士。此村可有一位姓张名良,字子房的先生居住?”
张良的心中猛地一沉!咸阳来人!指名道姓找他!
他下意识地想躲,但目光扫过那些护卫按在腰间剑柄上的手,以及他们看似随意实则封住了所有可能逃窜路线的站位,就知道对方有备而来,躲是躲不掉了。
里正显然被“咸阳令”的名头吓住了,结结巴巴地回想。
但张良既在此隐居,用的自然是化名,里正也并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那人的目光扫过人群,很快便锁定了一身粗布衣却难掩气度的张良。他径直走过来,在张良面前三步处停下,拱手一礼,语气依旧客气,却带着一股压迫感:“请问阁下可是张良,张先生?”
周围村民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张良身上,充满了惊讶和疑惑。
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只是识些字的“阿良”,竟然是咸阳来的大人物要找的“名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