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云回来的消息,像颗石子投进张大山心湖,荡开一圈圈涟漪。他既想见她,又有点怕见她。上次她妈赵彩凤那一通闹,让他脸上无光,更觉得亏欠了她。
他装作不经意地向人打听,才知道李秀云这次回来,是因为代课老师的工作黄了后,一时没找到合适的活儿,心情不好,回娘家散散心。听说,她还在自学,想考个正式的教师资格证。
知道她就在村里,张大山的眼神总忍不住往村东头李老蔫家那边瞟。去后山干活,也故意绕点远路,希望能“偶遇”。可一连几天,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这天傍晚,天气闷热。张大山干完活,浑身汗津津的,黏得难受。他想起村后头那条小河沟,虽然水浅了,但洗个澡凉快凉快还是可以的。他拿了条旧毛巾,溜达着往河边走。
河边的水洼比前阵子又小了一圈,但还算清澈。四下无人,张大山脱了汗衫,穿着大裤衩,走到齐膝深的水里,撩起凉水往身上泼,舒服得他打了个激灵。
正洗得畅快,忽然听见岸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下意识回头,这一看,整个人都僵住了。
只见李秀云正站在不远处的河岸上,手里端着个搪瓷盆,里面放着几件要洗的衣物。她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张大山,尤其是他还光着膀子,一时也愣住了,脸颊飞快地泛起红晕,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身姿比记忆中更显单薄,眉眼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愁绪,却依然清秀动人。
张大山反应过来,慌忙转过身,手忙脚乱地把湿漉漉的汗衫往身上套,结结巴巴地说:“秀……秀云?你……你怎么来了?”
李秀云也低下头,声音轻轻的:“我……我来洗点衣服。不知道你在这儿……”
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张大山穿好衣服,赶紧从水里上来,站在岸边,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两人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一时无言。
最后还是李秀云先开了口,语气带着歉意:“大山,上次……我妈她……说话难听,你别往心里去。”
“没……没事!”张大山连忙摆手,“婶子也是着急。秀云,你工作的事……我都听说了,是我连累了你……”
李秀云摇摇头,露出一丝苦涩的笑:“不怪你。是政策调整,清退代课老师,也不是我一个。就算没刘胖子使坏,估计也轮不到我转正。”她顿了顿,抬起头,看着张大山,眼神里有些好奇,“倒是你……我听说,你在后山搞了个试点,还惊动了镇长?搞得挺红火?”
见她主动问起这个,张大山心里一暖,赶紧把这段时间的事情,挑能说的说了一遍,从开荒被阻到成为试点,从卖药材到专家肯定,当然,隐去了黄金瞳和刘胖子使坏的细节。他说得有些激动,脸上放着光。
李秀云静静地听着,眼神从好奇渐渐变成了惊讶,最后甚至带上了一丝钦佩。“真没想到……你回村才多久,就干了这么多事。”她轻声说,“比我们这些留在村里的,强多了。”
“瞎折腾罢了。”张大山被她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就是……就是不想让人看扁了。”他说这话时,意有所指地看了李秀云一眼。
李秀云似乎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脸又红了一下,低下头,用脚尖碾着地上的石子。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次的沉默,却不像刚才那么尴尬,反而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那个……”张大山鼓起勇气,试探着问,“你以后……有啥打算?还考老师吗?”
“考肯定是要考的。”李秀云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不过,也不能光闲着。我想着,先在村里找点事做,边干活边复习。”
张大山心里一动,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脱口而出:“那……你要是不嫌弃,来我这儿帮忙咋样?我那个试点,正缺人手!尤其是……你文化高,可以帮我记记账,管理一下,比铁柱强!”
说完他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太唐突,也太寒酸了。他那破试点,哪请得起人家代课老师?
没想到,李秀云却并没有立刻拒绝,而是认真地看着他:“帮你?我能做什么?”
“能做的多了!”张大山见她没拒绝,赶紧说,“比如记录药材生长情况,管理收支,以后要是真能卖种苗,还得跟人打交道……这些都需要有文化的人!工钱……工钱我现在给不了太多,但肯定比种地强!而且时间自由,不影响你复习!”
李秀云沉吟着,没有马上答应,但显然动了心。对她来说,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机会,既能有点收入,又不耽误学习,更重要的是,能参与到一件有希望的事情里。
“我……我考虑考虑吧。”她最后说,“还得跟我爸妈商量一下。”
“哎!好!好!”张大山喜出望外。
这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李秀云端起盆:“天快黑了,我……我先回去了。”
“哎,路上小心。”张大山目送着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心里像揣了个小兔子,怦怦直跳。
这次意外的河边相遇,似乎让两人之间冰封的关系,悄然融化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