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使团带着一身疲惫与难以言说的复杂心情,返回了死气沉沉的京都。
太极殿内。
阮经天与满朝文武早已等候多时,人人脸上都带着最后的期盼与深藏的恐惧。
当使臣们踏入大殿,感受到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期待目光时,心中更是苦涩难当。
“如何?那萧无病……可曾答应暂缓兵锋?惜惜她……可还安好?”阮经天迫不及待地从龙椅上探身追问,声音沙哑而急切。
为首的使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声音带着尚未平复的惊悸与一丝荒诞感:“陛下!臣等……臣等见到了那萧无病!”
“他……他究竟是何等模样?是否如传闻般青面獠牙,凶神恶煞?”有大臣忍不住插嘴问道。
使臣抬起头,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摇头道:“非也!陛下,诸位同僚,那萧无病……并非虬髯武夫,更非凶恶之徒。他……他看起来极为年轻,不过二十出头,面容冷峻,神色平静得……可怕。”
“年轻?平静?”阮经天愣住了,这与他想象的魔头形象相去甚远。
“正是!”另一使臣接口道,语气中带着后怕,“臣等初时亦不敢相信,以为见了替身。但其人气息渊深,虽不刻意释放威压,却自有一股令人心悸的冷漠与威严。他……他根本不屑于与我等虚与委蛇!”
“年轻得可怕?”又有朝臣忍不住失声,“这……这怎么可能?一个如此年轻之人,如何能驾驭那等虎狼之师,行此灭国之事?”
“正是因其年轻,才更显其可怕啊!”另一使臣接口,声音带着后怕,“那份沉稳,那份漠然,绝非伪装!我等在他面前,只觉如同蝼蚁仰望山岳,连大气都不敢喘!”
接着,使臣将面见时的情形详细道来,当说到萧无病轻描淡写下达“三天拿下河西”、“遇抵抗杀无赦”的军令时,满朝文武已是面无人色,瑟瑟发抖。
“那……那惜惜呢?”阮经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最怕听到爱女受辱或被害的消息。
“陛下,关于公主殿下……”使臣的语气变得有些微妙,“我等之前担忧‘羊入虎口’,实则……并未发生。那萧无病对我们不屑一顾,下达军令后便欲离去,对我等乃至公主殿下,似乎都……毫无兴趣。”
这话让阮经天和众臣在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感到一种莫名的屈辱——他们视若珍宝,当作最后筹码的公主,在对方眼中竟如此无足轻重。
“然而,”使臣话锋一转,脸上露出奇异的神色,“就在萧无病即将离去之时,公主殿下竟……竟急中生智,开口唤住了他。”
“唤住?如何唤的?”
使臣咽了口唾沫,似乎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公主殿下……她喊了一声‘萧哥哥’。”
“萧哥哥?”
这三个字如同带着魔力,让整个太极殿瞬间哗然!
“成何体统!”
“公主怎可如此失仪!”
“这……这岂非自取其辱?!”
斥责声中,却也夹杂着一丝好奇与侥幸——至少,这一声呼唤,让对方停下了脚步。
“后来呢?”阮经天急问,他更关心女儿这冒险一搏的结果。
“后来,公主殿下问出了我等皆想问却不敢问的话……”使臣看向静静立于一旁,面色苍白却眼神复杂的阮惜惜,“公主殿下,还是由您亲自向陛下禀明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阮惜惜身上。
阮惜惜深吸一口气,缓步上前。她依旧穿着那身出使时的华服,却仿佛一夜之间褪去了所有少女的娇憨,眉宇间多了一份沉重的疲惫与超越年龄的沉寂。
她抬起头,望向龙椅上瞬间仿佛又苍老了几分的父皇,用清晰而带着一丝空灵的声音,将萧无病最后那番石破天惊的话语,原封不动地复述了出来:
“他说……‘灭周,只是开始。’”
“他的目标是一统三国,天下归一。”
“所践行的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最后……他说: 谈,敞开大门;打,杀无赦。”
每一个字,都如同沉重的鼓点,敲击在每个人的耳膜与心弦上。
当阮惜惜的话音落下,太极殿内陷入了一种比之前听闻割地、败绩时更加深沉、更加绝望的死寂。
一统三国!天下归一!
为天地立心!为万世开太平!
这不再是简单的军阀扩张,不再是寻常的王朝争霸!
这是一个他们无法理解,甚至无法想象的宏大蓝图与终极目标!
萧无病将他们,将大周,都视作了实现这个宏大目标道路上,必须被清除或者吸纳的障碍与组成部分!
阮经天在心里抗拒着:“一统三国……万世太平……他……他竟然是抱着这等念头?朕的大周,在他眼中,难道只是……一块必须踏平的垫脚石吗?”
一股混合着荒谬、震骇与彻底无力的感觉,席卷了他。
他原本以为对方只是野心勃勃的枭雄,如今才发现,那是一个怀着近乎“圣贤”理想(哪怕这理想以铁血为底色)的……怪物!
朝堂之上,无人再出声指责阮惜惜的“失仪”,也无人再讨论和亲的成败。
所有的计谋,所有的挣扎,在这样超越时代的宏大宣言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
他们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强大的军事对手,更是一个拥有着他们无法理解的意志与目标的存在。
“为万世……开太平……”一位老臣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句话,脸上似哭似笑,“以杀伐开路,以灭国为阶,这……这便是他所谓的太平吗?”
没有人能回答他。
阮惜惜站在大殿中央,看着满朝失语的文武,看着龙椅上仿佛被抽走灵魂的父皇,心中一片冰凉。
她知道,她带回来的,不是希望,而是彻底斩断幻想的、冰冷残酷的终极答案。
大周的丧钟,似乎已经不再是遥远的威胁,而是近在耳畔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