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盘推演的当天，瀚海资本最大的会议室里座无虚席。
所有非核心岗位的员工都来旁听，他们像等待观看一场世纪拳王争霸赛的观众，神情兴奋又紧张。
会议室前方，被分成了左右两个区域。左边，刘建国团队的白板上，画满了密密麻麻的数据图表和逻辑树，各种颜色的线条代表着不同的对冲策略和风险控制预案，整个布局如同一座结构精密的防御堡垒，固若金汤。
右边，马超团队的白板则狂野得多。巨大的K线图占据了中心，一条粗壮的红色箭头，以一个蛮横的角度，直指一个标着“引爆点”的价位。周围散布着各种关于市场情绪、资金流向的分析，充满了攻击性和想象力，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
陆寒、钱明、赵毅以及视频连线的苏沐雪，组成了评审团，坐在正中央。
“开始吧。”陆寒言简意赅。
刘建国清了清嗓子，率先发言。他没有慷慨激昂的陈词，只是冷静地，一条条地阐述他的做空计划。从“元宇宙”概念的估值泡沫，到几家龙头公司财报里隐藏的细节陷阱，再到他设计的，通过多层期权组合，在三个月内，以低于百分之五的风险敞口，博取百分之三十稳定收益的完整策略。
他的讲述枯燥，乏味，充满了专业术语，听得不少年轻员工昏昏欲睡。但评审席上的赵毅和苏沐雪，却听得异常认真，不时点头。这套方案，几乎没有任何破绽，它将风险控制做到了极致，是一笔几乎稳赚不赔的生意。
轮到马超了。
他意气风发地走上台，环视全场，像一个即将登台表演的摇滚明星。
“各位，刘总的方案很完美，完美得像一杯白开水，健康，但无趣。”他一开口，就充满了挑衅性，“我们瀚海是做什么的？我们是资本市场的狼！不是来银行存钱，吃那点固定利息的！我的目标，是可可！是那头在沙滩上搁浅的肥鲸！”
他开始激情四射地描绘他的“屠鲸计划”。如何利用媒体散播恐慌情绪，如何通过高频交易精准打击对方的止损盘，如何计算杠杆的临界点，在最关键的时刻，用最少的资金，引爆一场踩踏式的崩盘。
他的演讲极具煽动性，听得在场的年轻人热血沸腾，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五倍、十倍的巨额利润在向他们招手。就连李云飞那几个线上旁听的大佬，都忍不住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
然而，当他讲完，准备接受全场的欢呼时，陆寒却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马超，你的计划，有百分之七十是建立在‘情绪’和‘预判’上。你如何保证，你的预判，每一次都准确？你如何量化，对手的贪婪和恐惧？”
马超愣了一下，随即自信地一笑：“陆总，这不正是您的强项吗？这不正是我们瀚海的核心竞争力吗？我相信，在您的带领下，我们……”
“停。”陆寒打断了他，“今天，我是评委，不是你们的‘外挂’。如果你的计划，需要依赖我的天赋才能成立，那这个计划本身，就是失败的。”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浇在了马超的头上。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紧接着，苏沐雪清冷的声音响起：“你的对手，是欧洲的老牌基金。你调查过他们近二十年的交易记录吗？他们经历过三次全球金融危机，数次黑天鹅事件，每一次都活了下来。你凭什么认为，他们会像你计划中那样，脆弱，愚蠢，不堪一击？”
赵毅推了推眼镜，补上了最后一刀：“你的风控方案里，止损线设在了亏损百分之三十。按照你设计的二十倍杠杆，只需要市场向反方向波动百分之一点五，我们就会触及止损。而根据历史数据，可可期货的日内正常波幅，就在百分之三左右。这意味着，你的计划，可能在开盘的第一天，就会被市场的一次正常呼吸，直接打爆。”
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致命。
马超的额头上，开始渗出冷汗。他引以为傲的“屠鲸计划”，在这些冷静而残酷的逻辑和数据面前，显得如此粗糙和异想天开。
会议室里，那些刚才还兴奋不已的年轻人，也都哑火了。他们这才意识到，一场看似刺激的猎杀背后，隐藏着如此多他们从未考虑过的，致命的细节。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陆寒站起身，走到了两个团队的中间。
“今天，没有输家。”他环视全场，缓缓开口，“刘建国团队，向我们展示了什么是专业，什么是敬畏。他们告诉我们，守住胜利果实，远比夺取胜利更需要智慧。他们是瀚海这艘巨轮的‘压舱石’，有了他们，我们才能在任何风浪中，都不会倾覆。”
他先是肯定了刘建国团队，老员工们的脸上露出了欣慰和自豪的神色。
然后，他转向了垂头丧气的马超。
“而马超团队，”陆寒的语气变得激昂起来，“向我们展示了瀚海最宝贵的东西——渴望胜利的野心和挑战一切的勇气！他们是这艘巨轮的‘引擎’！没有他们，我们就会变成一艘停在港口里，慢慢生锈的废铁！”
马超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陆寒。
“压舱石，和引擎，从来都不是敌人。”陆寒的声音，回荡在整个会议室，“从今天起，瀚海资本成立‘阿尔法战略实验室’。”
“任何团队，都可以向实验室提交激进的，高风险高回报的投资方案，就像马超的‘屠鲸计划’。”
“但是！”陆寒加重了语气，“任何方案，都必须先通过‘压舱石’团队，也就是刘建国他们部门的风险压力测试。他们会像今天这样，用最挑剔的眼光，找出你计划里所有的漏洞。只有通过了他们的审查，证明你的‘冒险’不是‘送死’，公司才会为你的计划，开启独立的，严格风控的资金池。”
“换句话说，”陆寒的目光，落在了刘建国和马超的脸上，“以后，你们两个部门，一个是油门，一个是刹车。我需要你们，既能把油门踩到底，也能在悬崖边上，给我稳稳地刹住车！”
“至于这次……”陆寒笑了。
“就由你们两个团队，合作一次。用刘建国的严谨，去完善马超的创意。我要你们，把猎杀‘肥鲸’的方案，变成一场真正可以执行的，外科手术。什么时候你们能拿出一份让我、让苏总、让赵总都挑不出毛病的计划，‘利矛’的指挥权，就交给你们。”
全场死寂。
几秒钟后，雷鸣般的掌声，轰然响起。
所有人都明白了陆寒的用心。他没有否定任何一方，而是将两个对立的团队，用一个全新的规则，巧妙地捆绑在了一起。他把矛盾，变成了合作，把内耗，变成了驱动力。
马超看着刘建国，眼神里第一次没有了桀骜，多了一丝敬佩。刘建国也看着这个年轻人，紧绷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略显僵硬，却发自内心的微笑。他伸出手。
马超愣了一下，随即也伸出手，与他紧紧握在了一起。
钱明靠在椅背上，看着这一幕，欣慰地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从今天起，瀚海资本这艘巨轮，终于拥有了属于它自己的，能够自我调节、自我进化的灵魂。
而陆寒，也终于从一个孤独的掌舵者，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缔造规则的，领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