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二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林清辞心湖中荡开层层涟漪。她瞳孔微缩,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对霓凰低语一句:“郡主,看好苏先生。”随即,她身形微动,已如一片轻羽般飘至院中,与那青衫“莫问”相对而立。
飞流似有所觉,警惕地想要跟上,却被林清辞一个眼神制止,只能不安地守在门廊阴影处,紧紧盯着那不速之客。
院内月色清冷,与室内弥漫的悲恸恍若两个世界。
“阁下何人?”林清辞开门见山,体内三相星辰缓缓轮转,一丝世界守护者的威压悄然弥漫,将周遭空间隔绝开来,确保对话不被旁人听去。
“莫问”对她的威压恍若未觉,笑容依旧从容,他抬手,指尖一缕奇异的光芒流转,那光芒并非此界任何一种内力或灵力的体现,而是更接近……某种精密的能量编码。“同行而已,编号EcL-739。姑娘可以叫我,‘青霖’。”
他果然也是执行者!林清辞心中了然,却并未放松警惕。“EcL系列……看来阁下资历颇深。”她记得自己的编号是7349,而对方的编号前缀显然更早。
“资深谈不上,不过多跑了几个任务世界,勉强混了个探索者的名头。”青霖,或者说EcL-739,语气轻松,目光却带着审视,“倒是姑娘你,让我很是意外。不仅完美融合了此界核心碎片,竟还获得了世界意志的认可,晋升为‘守护者’。这在万界执行记录中,可不多见。”
“机缘巧合。”林清辞不欲多谈自身际遇,直接反问,“阁下提及‘回家’,是何意?”
青霖指尖的光芒收敛,正色道:“明人不说暗话。我追踪‘窃运阁’的跨世界非法活动至此,他们的‘阁主’,乃是一名叛逃的法则掠夺者,极度危险。你在此界挫败了他的图谋,毁其印记,已与他结下死仇。此人睚眦必报,定会卷土重来。”
他顿了顿,观察着林清辞的神色,继续道:“你虽成守护者,但毕竟根基尚浅,独守一界,风险极大。我所属的‘秩序之塔’,乃是维护万界平衡的正统组织,可为你提供庇护与支援。更重要的是……我们掌握着相对安全的跨世界穿梭技术,可以帮你找到……回归你原生世界的路。”
回归原生世界……
这个诱惑,对于任何流落异界的执行者而言,都难以抗拒。林清辞眼前仿佛闪过了早已模糊的现代都市景象,那才是她真正的根。
然而,她只是沉默了片刻,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萧景琰坚定而赤诚的眼神,是梅长苏呕心沥血的托付,是霓凰飒爽的笑容,是飞流纯净的依赖,是这片土地上无数祈愿汇聚而成的信念之力……
她缓缓抬起手,掌心向上,一缕蕴含着大梁山河气息的金色流光自然浮现,温和而坚定。
“多谢阁下好意。”她开口,声音清晰而平稳,“但此界山河初定,国运待兴,万民信念托付于我,我既受其重,便不能轻言离去。这里,已是我第二个家园。”
青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守护者之责,重于泰山。我尊重你的选择。”他并未强求,指尖再次亮起那奇异的光芒,凝聚成一片薄如蝉翼的银色叶片,递给林清辞,“这是‘秩序信标’,若你改变主意,或遭遇无法抵御的危险,可通过它联系我。另外,小心窃运阁主的报复,他很可能……会从你在此界的羁绊下手。”
林清辞接过银色叶片,触手温凉,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精密空间坐标。“我会留意。”
青霖点了点头,身形开始缓缓变得透明,如同融入月色之中。“希望下次见面,不是在战场之上。保重,7349。”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已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清辞握紧手中的银色信标,心潮起伏。青霖的出现,证实了窃运阁主的威胁远超此界,也让她看到了万界更广阔的图景。前路,依然布满荆棘。
她转身,走回内室。
榻上的梅长苏,气息已微弱至极点,仿佛下一刻就要随风而逝。霓凰握着他的手,泪痕未干。萧景琰不知何时也已返回,静静地站在榻前,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所有的悲恸与压力都深深埋藏在挺直的脊梁之下。
梅长苏似乎感应到林清辞的归来,眼睫再次艰难地颤动,缓缓睁开一条缝隙。他的目光已有些涣散,却依旧精准地找到了萧景琰和林清辞。
他嘴唇翕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萧景琰和林清辞同时俯下身去。
“景琰……江山……百姓……交给你了……”
“清辞……此界……拜托了……”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萧景琰的手,与林清辞的手,轻轻叠放在一起。那冰凉的触感,让两人心中俱是一颤。
这是一个无声的托付,一个跨越了身份与来历的信任。
做完这一切,梅长苏,或者说,林殊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彻底释然、甚至带着一丝少年般纯净的笑意,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他的胸膛不再起伏,气息归于永恒的沉寂。
赤焰少帅林殊,江左盟主梅长苏,走完了他惊才绝艳、负重前行的一生。
“小殊——!”
“苏哥哥——!”
萧景琰与霓凰的悲声,同时响起,撕心裂肺。
林清辞看着那交叠在一起的手,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属于萧景琰的颤抖与力量,又看着榻上那仿佛只是沉睡去的面容,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怅惘与敬意。
苏先生,一路走好。
三日后,梁帝萧选下诏,禅位于靖王萧景琰,自称太上皇,移居深宫静养。
七日后,国丧与新帝登基大典相继举行。萧景琰身着十二章纹衮服,于太极殿前,告祭天地宗庙,正式登基为帝,定次年为“昭雪元年”,昭示平反赤焰冤案、涤荡乾坤之志。
登基大典庄严肃穆,万官朝拜,山呼海啸。萧景琰立于至高之处,目光扫过下方臣民,最终,落在了远处宫墙一角,那道无人能看见的、周身萦绕着淡淡金辉的身影之上。
四目相对,无需言语。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支持与守护,她看到了他眼中的责任与坚定。
夜色深沉,新帝处理完登基初期的繁重政务,独自一人登上宫墙最高处。夜风猎猎,吹动他玄色的龙袍。
林清辞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他身侧。
“陛下。”她轻声道。
萧景琰没有回头,只是望着脚下沉睡中的金陵城,万家灯火如同星辰点缀。“清辞,”他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低沉,“小殊走了,父皇退了,如今这万里江山,亿万黎民,都压在了我的肩上。”
他顿了顿,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林清辞,那眼神不再仅仅是帝王的威严,更带着属于萧景琰本人的、毫不掩饰的赤诚与期盼。
“我知道你身份非凡,肩负守护此界之责。我不敢奢求能将你束缚于宫墙之内,但……”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郑重如山,“我希望,在我治理这山河的岁月里,能有你并肩同行。你守护此界,我治理此界,我们……一起。”
这不是帝王的命令,而是萧景琰的请求,是他能给出的、最真挚的承诺。
林清辞望着他,望着这片在月色下绵延无尽的江山,感受着体内与大梁国运紧密相连的三相星辰。她想起了梅长苏最后的托付,想起了万民的祈愿,也想起了自己立下的守护誓言。
她缓缓伸出手,并非去握他的手,而是虚按向脚下的山河。
金色的流光自她掌心流淌而出,温和地融入夜色,与这方天地共鸣。
“好。”她迎上萧景琰的目光,唇角微扬,给出了她的答案,“山河为证,你我,并肩同行。”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仿佛与这绵延的宫墙、与这广阔的山河,融为了一体。一个新的时代,就在这寂静的夜色中,悄然开启。而守护者的道路,亦将在这位帝王的并肩之下,继续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