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上升时，林枫的指节抵着内壁冰凉的金属，心跳声在耳膜上敲出闷响。
他能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刚才在安全通道里，周工的话还在耳边嗡嗡作响：\"有些东西不该只有他们知道。\"此刻掌心里的U盘像块烧红的炭，隔着两层布料都在发烫。
下班后的办公室空得只剩打印机的嗡鸣。
林枫缩在茶水间最里侧的隔间，反锁上门。
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脸上，他指尖发颤地插进U盘接口，加密日志的压缩包跳出来时，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第一份文档的标题是《非理性捐助频率异常处理记录》。
滚动条往下拉，老陈的名字在凌晨三点的暴雨夜亮起：\"2023.7.15 23:47，用户陈某（身份证号xxxx）于朝阳路37号巷口干预肢体冲突，路人上传视频标注'煽动对立'，AI情绪识别显示其说话时声量高于环境均值30%，判定'情绪干预倾向显着'，扣除信用分15分。\"
林枫的指甲深深掐进虎口。
他记得老陈，上周在社区做调研时见过的白发老头，调解纠纷时总把皱巴巴的茉莉花茶包泡到无色，说\"人活一世，总得有人拉架\"。
此刻文档末尾的关联记录刺得他眼睛生疼——老陈儿子的房贷审批记录被红色标粗：\"主贷人亲属信用分低于阈值，拒绝放款。\"
第二份是小陆的案例。
银行柜员，因为在领导要求伪造流水时说\"这是违法\"，系统标记\"协作意愿低下\"，信用分连降三级。
最下面附着他的体检报告：\"长期焦虑导致心率失常\"，诊断日期是扣分后的第七天。
第三份是阿娟。
二十岁的便利店店员，因为收留了只断腿的橘猫，AI巡检车在凌晨两点拍下她给猫裹纱布的画面，判定\"环境管理失序\"，直接扣12分。
文档里的照片里，女孩蹲在便利店门口，小猫蜷在她臂弯里，背景灯箱的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株在风里摇晃的芦苇。
\"原来善良是病，正直是bug。\"林枫对着屏幕冷笑，喉间像卡了团烧着的棉花。
手机突然震动，是寝室群弹出消息：\"老林！
食堂新出的糖醋排骨被张野抢光了，你带包辣条回来补偿！\"他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正在输入\"提示，突然想起军训时张野顺拐走出方阵，被教官拎去加练，回来时还笑着说\"这叫特立独行\"；想起陈默在寝室用代码给二次元老婆做应援视频，键盘敲得比打游戏还响；想起赵子轩捧着手机研究土味情话，结果在联谊会上把\"你像我家的狗\"说成\"你像我家的苟\"，笑翻全场。
他们总说他是\"正常人\"，可此刻他突然觉得，或许真正\"正常\"的是这些被系统判定为\"异常\"的人——老陈的热心，小陆的坚持，阿娟的柔软。
而这个用代码衡量人性的系统，才是最大的bug。
他打开信衡内网论坛，指尖在键盘上顿了顿，登录那个用大学学号注册的\"系统优化建议提交者\"账号。
标题栏敲下：\"建议增加'见义勇为加分项'。\"正文里附上老陈的案例，最后写：\"当善意需要用扣分来惩罚，我们是否该重新定义'信用'？\"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果然，五分钟后页面弹出\"账号违规，已封禁\"的提示。
但林枫早有准备——三天前他让陈默写的爬虫程序正在后台运行，自动捕捉到了后台处理记录：\"该类提议存在诱导性，易引发道德表演风险——建议加强反向监控。\"
\"在他们眼里，做好事都得审批？\"赵子轩的声音从视频通话里炸出来。
林枫抬头，电脑屏幕上弹出四人视频框，陈默的眼镜反着光，张野的脑袋挤在他旁边，额角还沾着篮球场上的草屑。
\"我这就做数据模型。\"陈默推了推眼镜，鼠标在键盘上敲得噼啪响，\"用U盘里的逻辑树反向模拟，输入正常善行，看系统怎么判定。\"
屏幕里传来文件传输的提示音。
陈默的手指在触控板上翻飞：\"输入老陈的日常行为——调解纠纷、组织邻里清洁、资助留守儿童。\"
系统判定结果跳出来时，张野\"啪\"地拍了下桌子：\"我靠！
'社交活跃度异常，存在组织动员潜力，建议观察'？
照这逻辑，活雷锋得进黑名单！\"
\"再输阿娟的。\"林枫的声音发紧。
陈默输入\"喂流浪狗、帮邻居代收快递\"，新的判定结果让赵子轩的手机差点摔在地上：\"非正式社区介入频繁，归属感偏差，风险等级提升？
合着做好事还能做出心理问题？\"
视频框里突然安静下来。
张野的喘息声透过麦克风传来，陈默推眼镜的动作顿在半空，赵子轩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壳上的动漫贴画——那是上次林枫帮他抢的限量款。
\"我联系老陈。\"林枫摸出手机，号码是上周调研时记的。
电话接通的瞬间，他听见背景里沙沙的写字声。
\"喂？\"老陈的声音沙哑，像砂纸擦过铁皮。
\"陈叔，我是信衡科技的小林。\"林枫清了清嗓子，\"您...最近在社区办公室？\"
\"写检讨呢。\"老陈笑了一声，带着说不出的苦涩，\"他们说我不该多管闲事。
可那天要不是我拦着，那对父子能打出人命。\"
\"如果再选一次呢？\"林枫问，喉结动了动。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枫以为断了线。
就在他要开口时，老陈的声音传来，带着点哽咽：\"我还是会站出去...但我不该让儿子也跟着买不了房。\"
赵子轩的手机已经举了起来，镜头对准电脑屏幕，录音键红灯闪烁。
林枫看着他泛红的眼眶，突然想起这小子上次为了追女生，在女生宿舍楼下弹吉他跑调，被宿管阿姨骂时还笑着说\"这叫艺术的代价\"。
此刻他的鼻尖泛着红，手指把手机攥得发白。
视频标题是赵子轩想的，他说：\"就叫《你的善良正在被扣分》——要让所有人知道，他们的善意不是垃圾，是被这个系统当垃圾处理了。\"
发布前夜，林枫在寝室阳台抽烟。
风卷着秋凉钻进领口，他摸出内层口袋里的U盘，金属十字刻痕硌着掌心。
手机突然震动，是周工发来的消息：\"沈教授明天要主持'信用治理白皮书'发布会，会把'亲属连带机制'列为'先进经验'推广。\"
屏幕光照亮他紧绷的下颌线。
林枫转身回屋，电脑屏幕上是母亲的医保截图——因为他上次帮同学作证被诬陷抄袭，信用分扣了5分，母亲的门诊预约被排到了下个月。
他打开视频后台，定时发布键在黑暗中泛着幽蓝的光。
手指悬在上面三秒，像当初在监控室按下\"误操作\"时那样。
但这次，他没有犹豫。
\"既然他们要把恶包装成理，\"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寝室轻声说，\"那我们就让所有人看见，这'理'是怎么吃人的。\"
鼠标左键落下的瞬间，窗外的雨突然大了。
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像无数双拳头在敲打。
林枫望着电脑屏幕上跳动的\"发布中\"进度条，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和着雨声，像面被擂响的战鼓。
楼下传来张野的嚷嚷：\"老林！
你买的辣条呢？\"赵子轩的笑骂混在雨声里：\"笨蛋，没看他在忙大事吗？\"陈默的键盘声从里屋飘出来，夹杂着偶尔的\"叮\"——他又在改视频的bGm。
林枫摸了摸口袋里母亲的便签，字迹被体温焐得更模糊了，却依然能辨出最后两个字：\"加衣\"。
他扯了扯外套，转身走进雨声里。
此刻，某个服务器机房的红灯突然开始闪烁。
监控屏幕上，一条标注着\"高风险传播\"的数据流正冲破防火墙，像把淬了火的刀，划破夜的黑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