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柚！7410！立刻！马上！滚进来！”
王美凤的尖嗓门像淬了冰的锥子，穿透客服区嗡嗡的低气压，精准地扎进林柚的耳朵。她刚把一个骂骂咧咧说扫地机器人把他家猫追上了吊灯的用户，用“亲亲，小动物也需要适应新朋友呢~”的糖精话术糊弄走，手指还在键盘上微微发麻。这声吼让她后背瞬间绷紧，胃里那点没消化完的廉价面包开始翻腾。
她认命地摘下耳麦，顶着阿Ken担忧的目光和其他同事麻木的视线，走向那间磨砂玻璃的鸽子笼办公室。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沉又软。
门虚掩着。林柚推门进去，一股浓郁的、甜腻到发齁的香水味混合着王美凤的怒火扑面而来。
“关门！反锁！”王美凤坐在她那把吱呀作响的办公椅上，没抬头，猩红的指甲狠狠戳着摊在桌面上的一份纸质文件。文件抬头是刺眼的黑体字：《蜂巢科技客户投诉处理满意度确认书》。下面客户签名栏，一片空白。
林柚的心沉了下去。她依言关上门，咔哒一声反锁。狭窄的空间瞬间变成了审讯室。
“看看！看看你干的好事！”王美凤终于抬起头，那张糊着厚粉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喷着火，“‘茶道老饕’！那个你塞了奶茶券的祖宗！他反手把差评改成什么了？！啊？！”
她把文件猛地推过来，差点戳到林柚鼻子。
林柚低头看去。文件是蜂巢内部标准格式，记录着用户“茶道老饕”关于智能水壶的投诉处理流程。在最后的“处理结果满意度”栏里，赫然用加粗红字打印着：
**【用户最终反馈：极度不满意！客服试图用奶茶券贿赂，掩盖产品缺陷！要求严惩！】**
下面跟着一行小字：【用户拒绝在确认书上签字。】
“现在好了！这个月KpI彻底完蛋！这差评像坨狗屎一样糊在系统里！还他妈是带‘贿赂’标签的狗屎！”王美凤拍着桌子，震得她那杯泡着枸杞红枣的保温杯嗡嗡响，“上面追责下来，你吃不了兜着走！我也得跟着倒霉！”
林柚咬着下唇，没吭声。胃里的酸水一阵阵往上涌。hIVE-cRm-REd-1025，那张带追踪代码的奶茶券，果然是个裹着糖衣的炸弹。
“哑巴了？”王美凤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毒蛇般的嘶嘶声，身体前倾，隔着桌子逼视林柚，“不想滚蛋？不想被合规部剥层皮？行！我给你指条活路！”她涂着猩红指甲油的手指，重重地点在那份空白确认书的客户签名栏上。
“签了它！”
林柚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王美凤：“签……签什么？客户没签字……”
“我说让你签！”王美凤打断她，眼神冰冷锐利，不容置疑，“签‘茶道老饕’的名！写‘非常满意’！把这事给我抹平了！”
伪造签名？！林柚脑子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刷地褪得干干净净。“这……这是造假！是伪造文件！查出来……”
“查出来？！”王美凤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尖声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嘲讽和冷酷，“查出来也是你干的！跟我有什么关系？证据呢？谁看见我逼你了？”她笑容一收，眼神像淬了毒的针，“林柚，想想清楚！是你自己蠢，把带追踪码的券塞给刺头！是你自己屁股不干净！合规部手里的东西，足够让你在行业里永远消失！现在，要么你把这字签了，把差评给我变成‘非常满意’，这事就算翻篇，我保你暂时没事。要么……”她身体往后一靠，抱着手臂，露出一个残忍的微笑，“你就等着合规部的人，拿着你违规操作的铁证，还有你爸在绿洲疗养院的‘温馨’照片，好好跟你聊聊人生选择吧！”
绿洲！父亲！王美凤果然知道！还拿这个威胁她！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林柚的心脏，比刚才的愤怒更让她窒息。她看着王美凤那张写满算计和恶毒的胖脸，再看看桌上那份空白的、如同死亡判决书的确认书，胃里翻江倒海。父亲在绿洲那张空洞的脸，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她毫不怀疑王美凤能干出更龌龊的事。
“你……”林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别废话！”王美凤不耐烦地敲着桌面，从笔筒里抽出一支最便宜的蓝色圆珠笔，啪地拍在确认书上，“赶紧的！用左手！字写得幼稚点！像没文化的人写的！快点！磨蹭什么！等着我给你研墨啊？！”
林柚感觉自己的身体像被冻僵了，又像被无形的线提着。她机械地伸出左手（她惯用右手），拿起那支冰冷的、廉价的圆珠笔。笔杆上劣质的塑料纹路硌着手指。
她盯着那空白的签名栏，视线有些模糊。伪造签名……“非常满意”……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神经。
“快点！写啊！‘茶道老饕’！名字写大点！‘非常满意’写得蠢点！”王美凤在一旁催促，像监考老师盯着作弊的学生。
林柚的手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她用左手笨拙地握住笔，笔尖悬在纸面上方，抖得像风中的落叶。胃部传来一阵尖锐的绞痛。
“写！”王美凤厉声喝道。
林柚猛地一咬牙，笔尖狠狠戳在纸上！她闭上眼，凭着本能，用左手歪歪扭扭地、极其用力地划拉着。笔迹幼稚得如同刚学写字的小学生，线条粗重，结构松散，带着一种被强迫的屈辱和愤怒的变形。
**【茶道老饕】** 四个字写得东倒西歪。
**【非常满意！】** 后面那个感叹号，被她画成了一个带着尖刺的、愤怒的墨团。
写完最后一个扭曲的笔画，林柚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手一松，圆珠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她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全是冷汗，胃部的绞痛更剧烈了。
“啧，写的什么玩意儿，狗爬似的。”王美凤嫌弃地撇撇嘴，一把抽过确认书，仔细看了看那幼稚丑陋的签名，脸上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行，勉强能糊弄过去，看着就像个没读过书的茶贩子写的。”
她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看起来有点年头的四方印章盒。打开盖子，里面是一块方形的印泥，颜色是蜂巢文件专用的深蓝色。她拿起确认书，在“茶道老饕”那个丑陋的签名旁边，用力地、清晰地盖上了蜂巢客服部的公章。
“搞定！”王美凤吹了吹未干的印油，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虚伪笑容，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温和”，“早这么配合不就完了？非得让我把话说透？行了，这事到此为止。回去好好干活，这个月KpI还指望你呢。记住，管好你的嘴。”
她把那份新鲜出炉、带着伪造签名和鲜红公章的“非常满意”确认书，随意地丢进桌上一摞待归档的文件里。那摞文件的最上面，放着一支不起眼的、笔帽是黄色的荧光记号笔。
林柚麻木地站着，看着那份假文件消失在文件堆里，感觉自己的灵魂也被一起塞了进去。伪造签名，加盖公章……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违规，这是犯罪！王美凤这个疯子！
“还杵着干嘛？等着领赏啊？滚回去干活！”王美凤恢复了刻薄的嘴脸，挥手像赶苍蝇。
林柚像一具被抽走了提线的木偶，僵硬地转过身，手指颤抖着拧开门锁。门外的喧嚣和浑浊空气涌进来，她踉跄了一步，扶着门框才没摔倒。阿Ken担忧的目光投来，她视而不见，失魂落魄地走回自己的工位。
她瘫坐在椅子上，耳麦像千斤重担。屏幕上，新的客服窗口还在不断弹出，抱怨着路由器断网、扫地机发疯。她看着那些跳动的文字，眼前却不断闪过自己左手写下的、丑陋扭曲的“非常满意”，闪过父亲在绿洲空洞的脸，闪过王美凤那毒蛇般的笑容……
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粘稠的沥青，将她缓缓吞没。蜂巢这张网，比她想象的更黑，更黏，更让人窒息。
就在她精神恍惚之际，王美凤办公室的门开了。王美凤拿着几份文件走出来，其中就包括林柚刚才伪造签名的那份确认书。她走到角落一台老式的、带扫描功能的传真机旁，开始将文件一页页塞进去扫描归档。
“张姐，帮我把这几份归档文件送去总部档案室。”王美凤把扫描好的几份文件递给一个路过的中年女文员，脸上是公事公办的冷漠。
张姐接过文件，习惯性地拿起桌上一支黄色荧光笔，在每份文件右上角空白处，随手画上一个斜杠标记，方便整理。画到林柚伪造的那份确认书时，荧光笔在“非常满意”几个字旁边留下了一道亮黄色的斜线。
没人注意这个细节。文件被整理好，放进一个标着“今日归档”的塑料文件筐里。
林柚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那支被张姐放回原处的黄色荧光笔，又扫过文件筐里那份带着亮黄斜杠标记的伪造文件。她的心，沉在冰冷的绝望里，对这一切毫无反应。她不知道，在蜂巢总部档案室那台专业的、用于验证文件真伪的多光谱扫描仪下，所有正式文件角落那个不起眼的、由特殊荧光油墨打印的六边形防伪微码，都会在特定波长的紫外光下显现出独特的蜂巢图案。
而她那份伪造的确认书上，本该有防伪微码的空白角落，只有一道廉价的、毫无意义的黄色荧光笔划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