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围坐在外间的圆桌旁,桌上摆着几样清淡小菜和米粥,显然是顾及李莲花刚解完毒,脾胃虚弱。
方多病和燕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江湖趣闻,试图活跃气氛,然而李莲花和李寻渡却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李莲花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身旁的李寻渡身上,她安静地用着粥,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所有情绪,但那份刻意维持的平静,反而更让人心生不安。
他自己也是食不知味,胸口那股闷堵感迟迟未散。
直到方多病咽下口中的食物,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向燕敖问道:“对了燕敖,李莲花这身体,具体要调养多久才能彻底恢复?内力也能回到从前吗?”
这个问题,将一直沉默神游的李寻渡的心思猛地拽了回来。她握着筷子的手几不可查地紧了一下。
燕敖正夹起一筷子青菜,闻言想也没想,一边嚼着一边含糊地随口答道:“哦,李神医啊,他底子好,毒一解就没什么大碍了。再精心调养几日,内力恢复个五成不成问题。至于想要恢复到十成十的鼎盛时期嘛……估计得耐心等上几个月了。不过你们放心,”
他咽下食物,语气轻松地补充道,“李神医现在毒素已清,恢复起来肯定比我们阁主快多了,阁主她……”
“燕敖!” 李寻渡脸色微变,厉声打断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阿渡怎么了?”
几乎与此同时,李莲花关切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他的目光锐利地投向燕敖。
燕敖被他俩同时出声吓了一跳,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失言,脸色瞬间白了,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脑子飞快转动,想着该如何圆过去。
李寻渡狠狠剜了燕敖一眼,警告意味十足。随即转向李莲花,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试图将话题引开:“没怎么,他就是口无遮拦,胡说八道。喝粥吧,要凉了……”
然而,李莲花根本没给她糊弄过去的机会。就在她转头的瞬间,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放在桌下的手腕。
他的动作因为身体虚弱而算不上快,可李寻渡却也没躲过去。
指尖精准地压在了那截皓白的腕脉上。
李莲花如今碧茶之毒已解,五感恢复到了曾经的敏锐。虽然内力依旧微弱,但凭借他这十年对医术的学习和对人体气息的精准把握,几乎是在指尖触碰到她脉搏的瞬间,那异常虚浮、空乏,几乎细弱游丝的脉象便清晰地传递过来。
他的脸色骤然变得煞白,比刚才以为自己毒发时还要难看,抓着她的手也无意识地收紧,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和颤抖。
“阿渡!你的内力……为何只剩下一成不到?!脉络空乏至此……是不是因为我?是为了给我解毒,你才——”
“花花,我没事。” 李寻渡猛地打断他,用力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他攥得死紧。
她避开李莲花灼人的视线,转头看向一旁同样愣住的方多病和燕敖,语气强行维持着镇定,“小宝,跟着燕敖去厨房看看,我记得后厨还温着给你准备的八宝鸭,这会儿应该正好。”
方多病看看脸色铁青的李莲花,又看看强作镇定的李寻渡,心知这里即将爆发一场他不宜在场的谈话。
他虽然担心,但也明白自己留下无益,甚至可能让情况更糟。他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起身拉了拉还在发懵的燕敖:“走吧,燕敖,我正好饿了。”
燕敖自知闯了大祸,垂头丧气,不敢再看李寻渡和李莲花,跟着方多病匆匆离开了房间,还贴心地将房门轻轻掩上。
房门合拢的轻响,仿佛一个信号,让室内紧绷的气氛达到了顶点。
李莲花紧紧攥着李寻渡的手腕,紧紧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问道,声音沙哑而沉重。
“告诉我,阿渡,到底怎么回事?”
那双总是蕴着春风般笑意的眼睛,此刻却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紧紧锁住她,不容她有任何闪躲。
李寻渡知道,到了这个地步,再想完全隐瞒已是不可能。
她暗自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隐隐泛起的腥甜,迎上李莲花的目光,尽量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澄澈而坦然。
“花花,”她放缓了声音,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我真的没事。只是……你体内的碧茶之毒太过顽固,冰魄莲的药性又极寒极烈,需要至柔至纯的内力从中引导、调和,才能既化解毒性,又不伤及你的经脉根本。”
她顿了顿,观察着李莲花的反应,继续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你知道的,扬州慢内力,恰好最为温和绵长,性质相合。所以……我便多耗费了一些内力助你。你看,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毒也解了,脉象也平稳了。”
她试图抽回手,这次李莲花虽然依旧眉头紧锁,但力道稍微松了些许。她顺势收回手,藏在袖中,指尖因方才的紧张而微微发凉。
“你不信我?”她甚至努力弯起嘴角,露出一抹带着几分嗔怪的笑容,仿佛在笑话他的大惊小怪,“我可是少师剑灵所化,岂是那么容易出事的?不过是内力消耗过度,休养些时日便能恢复,你何必如此紧张?”
李莲花凝视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眸清澈见底,看不出丝毫说谎的痕迹。
她说得合情合理,扬州慢确实有温养调和之效,解毒过程凶险,需要外力辅助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仅此而已吗?
他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打消,那脉象的空乏程度,绝非普通消耗那么简单。
“阿渡,你真的没有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
李寻渡故作轻松地站起身,走到桌边替他重新盛了一碗热粥,巧妙地避开了他探究的视线。
“倒是你,如今碧茶之毒已解,可谓重获新生。可曾想过,等此间事情了结之后,要去做什么?是回莲花楼,继续做个游医?还是回云隐山陪师娘?或者……你有别的打算?”
她成功地将话题引向了别处。李莲花看着她递过来的粥碗,又看了看她似乎真的无碍的神情,心中的疑虑暂时被压了下去。
他知道,若她执意不肯说,他此刻也问不出更多。
或许……真如她所言,只是消耗过大?
最好……真如她所言。
李莲花接过粥碗,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她的,感受到那微凉的温度,心头又是一紧。
但他没有表露,只是顺着她的话答道:“云隐山自然是要先回去的,等我们陪师娘一段时间后,再考虑下山吧。毕竟莲花楼那里……也算是你我的另一个家了。”
“至于行医,到时你我二人一边游历山河,一边继续经营莲花楼如何?”
他顿了顿,似乎是想到了那时的场景,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真实的暖意,“若能帮到人,便继续帮吧。总归,不必再数着日子过了。”
李莲花一边说着,一边暗自盘算。
燕敖那小子定然知道内情,得找个机会单独问问。若实在问不出,他便亲自去一趟普渡寺,无了那老和尚医术精湛,又与阿渡相识,定能看出端倪。
“那确实……很好。”李寻渡听着他对未来的规划中依旧有她的身影,心底泛起一丝复杂的喜悦和失落。
喜悦他能好好的,她便满足了。
失落她可能是不能陪他再仗剑天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