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的巨变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最初激起的惊涛骇浪几乎要掀翻整个京城——宫墙下的血迹尚未洗净,禁军换防的甲胄碰撞声仍在长街回荡,而拥立三皇子林钰的明黄诏书已如羽翼般飞遍天下州府。
登基大典的筹备在赵琰与几位辅政大臣的主持下,似一台精密运转的仪轨,既有着雷霆般的紧迫,又透着滴水不漏的稳妥。
不过旬月,京城戒严的铁令悄然解除,南来北往的商队重新挤满朱雀大街,酒肆茶寮里的说书人又开始讲起前朝轶事,仿佛前几日那场裹挟着刀光剑影的权力更迭,只是一场醒后即散的惊梦。
唯有宫城深处那些新换的侍卫面孔,以及奏章里偶尔提及的“肃清余党”字样,还残留着风暴过境的痕迹。
可在这人人称颂“新朝安稳”的表象下,林昭却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正从骨髓里缓缓渗出,缠上她的四肢百骸。
起初不过是晨起时转瞬即逝的眩晕,她只当是连日守在御书房处理政务,又要兼顾萧烬的伤势,睡眠不足所致,随手揉一揉太阳穴便置之不顾。
直到那眩晕渐渐化作持续的隐痛,像钝刀反复切割着太阳穴与后脑,她才惊觉不对劲——那疼痛从不是尖锐的刺痛,而是绵密的、顽固的酸胀,盘踞在颅骨深处,让她批阅奏章时总要停下来闭目片刻,连带着眉宇间也笼上了一层化不开的阴郁,连最熟悉她的内侍,都不敢在她处理公务时随意出声。
萧烬的伤势恢复得比御医预期更快。那日宫变中她未伤及要害,再加上她自幼习武练就的强悍体魄,不过半月便能扶着墙下床慢行。
她素来心细,林昭指尖无意识按压额角的动作、回话时偶尔的失神、眼底难以掩饰的青黑,都被她一一收入眼底。
每当看到林昭强撑着精神与大臣议事,她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带着胸口的伤口都隐隐作痛。
这日午后,御书房的窗棂斜斜映着秋日的暖阳,林昭正低头批阅一份关于各州赈灾粮款的奏折,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萧烬披着一件素色披风,悄悄从偏殿走进来,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打扰到她。
直到站在案边,看到林昭握着朱笔的手微微晃了一下,墨点落在奏疏的空白处,她才忍不住开口,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担忧:“殿下,您脸色差得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林昭闻声抬头,眼底的倦意来不及遮掩,她放下笔,指尖用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勉强牵起嘴角挤出一个浅笑:“无妨,许是这几日总熬夜看折子,有些头痛罢了,歇会儿就好。”
“怎么能只歇会儿?”萧烬却不依,固执地上前半步,伸手轻轻覆在她的额头上,掌心的温度与林昭微凉的皮肤相触,“御医说过,您身子本就因早年亏着,如今又连轴转,哪禁得住这般折腾?我这就去传御医来。”
不等林昭阻拦,她已转身吩咐内侍去请太医院的院判。
不多时,三位白发苍苍的御医捧着药箱匆匆赶来,轮流为林昭诊脉,又是望舌苔,又是问饮食起居,折腾了近一个时辰,最终得出的结论却如出一辙——“长公主殿下乃是劳神过度,肝气郁结,以致清阳不升,浊阴不降,故而头痛眩晕。只需安心静养,少思少虑,再辅以安神疏肝的汤药,不出半月便可痊愈。”
林昭听着御医们大同小异的叮嘱,只当是自己确实被政务压得太紧,便顺着他们的意思点了头,乖乖喝起了那碗泛着苦涩的汤药。
只是登基大典在即,各州府的奏折堆积如山,三皇子林钰年纪尚幼,许多事还需她拿主意,所谓的“安心静养”,终究成了一句空谈。
夜色渐深,御书房的烛火燃到了第三根,林昭终于处理完最后一份紧急奏折,起身时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头痛像是被施了咒般骤然加剧,连带着脖颈都僵硬得无法转动。她扶着案沿缓了片刻,才在内侍的搀扶下回到寝殿。
殿内早已备好了热水,萧烬正坐在床边等她,看到她进来,立刻起身迎上去,伸手稳稳扶住她的胳膊:“殿下,今日怎么比往常还晚?快坐下歇歇。”说着,便熟练地为她解下头上的金步摇,拔下发簪,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散落肩头。
林昭顺着她的力道坐下,疲惫地靠在她肩头,鼻尖萦绕着萧烬身上淡淡的药香与皂角混合的气息,这是独属于她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她闭上眼,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个撒娇的孩子:“阿烬,抱着我……”
萧烬的心瞬间软成一片,她小心翼翼地避开自己胸前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轻轻将林昭拥入怀中,动作轻柔得仿佛捧着易碎的珍宝。
两人并肩躺在铺着软垫的榻上,殿内只留了一盏悬在角落的守夜灯,昏黄的光晕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温馨得让人心安。
在萧烬温热的怀抱里,林昭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呼吸也变得平稳,不多时便沉沉睡去,连带着那恼人的头痛,似乎也暂时被睡意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