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官道上颠簸了三日，林昭突然在一处驿站停了脚。暮色里，她对着铜镜卸下钗环，萧烬正往她发间缠墨色发带，指尖触到那截细腻的后颈时，忽然想起地牢里那抹明黄的裙角。
“愣着做什么？”林昭抬眸，镜中的人影眉峰被画得锋利，平添了几分英气，“再磨蹭，就赶不上‘一品楼’的夜场了。”
萧烬迅速收神，将最后一缕发丝束好。镜中的长公主换上了月白锦袍，腰间悬着块墨玉，活脱脱一个世家公子。而她自己，则是一身灰布短打，扮作书童模样，只是那双藏不住锐气的眼睛，总让人觉得不像安分角色。
“青霜那边安排好了？”萧烬掖好袖中的匕首。
“三千禁卫军在十里外扎营，”林昭起身时，衣摆扫过地面，“今晚只有‘赵公子’和他的书童。”
两人趁着夜色混入县城，青石路上飘着脂粉香，“一品楼”的红灯笼在巷尾晃得暧昧。萧烬跟在林昭身后，看着她熟稔地推开那扇雕花木门，楼里丝竹声立刻涌了出来，惊得她下意识绷紧了脊背。
“哟，这不是赵公子吗？”老鸨扭着腰迎上来，看见林昭时眼睛一亮，却在瞥见萧烬时撇了撇嘴，“这位小郎君看着面生得很。”
林昭轻笑一声，丢出一锭银子：“找个清静的雅间，叫红姑来。”
老鸨掂着银子眉开眼笑，转身时不忘回头瞟了萧烬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块没开窍的木头。萧烬暗自腹诽，要不是任务在身，她能把这楼里的机关暗器全拆了——这地方的安全死角比皇宫还多。
雅间的门刚关上，就听见外面传来环佩叮当。一个穿着水红纱裙的女子倚在门框上，青丝松松挽着，发间别着支金步摇，正是青州府最有名的青楼头牌红姑。她目光扫过林昭，最后落在萧烬身上，忽然笑了：“赵公子身边什么时候添了这么个俊朗的书童？”
萧烬正襟危坐，假装没听见那话里的调笑。林昭端起茶杯：“别逗她了，正事要紧。”
“急什么？”红姑走到萧烬身边，指尖几乎要触到她的衣襟，“小郎君看着年纪不大，这腰杆挺得比军中校尉还直——”她忽然凑近，温热的气息拂过萧烬耳畔，“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萧烬猛地后仰，带翻了手边的茶盏。茶水泼在衣襟上，她狼狈起身时，听见林昭低低的笑声。红姑挑眉：“哟，还怕生？”
“她是女的。”林昭慢悠悠道。
红姑的手僵在半空，随即笑得更欢了：“女的又如何？”她索性坐在萧烬旁边的椅上，指尖把玩着萧烬的发带，“我红姑向来荤素不忌，这般英气的小娘子，倒比那些酸书生有趣多了。”
萧烬的耳尖红得要滴血，往林昭身边缩了缩，活像只受惊的兔子。前世在训练基地，她能徒手放倒三个壮汉，此刻却被个青楼女子吓得说不出话。红姑见她这模样，笑得更起劲了：“赵公子，你这护卫倒是个活宝。”
林昭终于开口：“说吧，京里有什么动静？”
红姑收了玩笑的神色，从袖中取出卷密信：“皇帝派了三波人追杀你，第一波在青州城外被你解决了，第二波是禁军副统领亲自带队，现在还在半路打转，第三波……”她顿了顿，“是暗阁的人。”
萧烬的瞳孔骤缩。暗阁是皇帝手里最隐秘的杀手组织，据说里面的人都没有心跳，杀人从不留痕迹。
“还有，”红姑的声音压得更低，“户部侍郎上周被抄家了，说是贪墨赈灾款，但我查到，他是因为不肯在你的罪证上签字。”
林昭捏着茶杯的手指泛白：“还有谁？”
“吏部侍郎、兵部主事……”红姑报出的名字越来越多，“皇帝在清洗你的旧部，现在朝堂上，敢为你说话的只剩个老御史了。”
雅间里静得能听见烛火噼啪声。萧烬看着林昭的侧脸，月光从窗棂照进来，在她下颌线刻出冷硬的轮廓。良久，林昭才道：“替我传个信给老御史，让他别急着上奏。”
“放心。”红姑起身，临走前又捏了把萧烬的脸，“小娘子，下次来姐姐教你弹琴啊？”
萧烬吓得差点拔剑，眼睁睁看着红姑摇着腰肢离开，才松了口气：“这女人……”
“她是我安插在民间最久的眼线。”林昭收起密信，“当年若不是她通风报信，我早在太子之争里死了。”她忽然看向萧烬，“你刚才脸红什么？”
“属下没有！”萧烬立刻反驳，耳根却更红了。
林昭低笑出声，那笑声比青州府的月光还要软。萧烬别过脸，看见窗外有人影闪过，手瞬间按在刀柄上。林昭却按住她的手：“是红姑的人，送我们出城的。”
两人趁着夜色离开一品楼，萧烬跟在林昭身后，忽然想起红姑的话。原来这看似风流的青楼头牌，竟是长公主最信任的人。她又想起林昭方才的笑，心脏莫名跳快了半拍。
“在想什么？”林昭突然回头。
“在想……”萧烬定了定神，“暗阁的人该怎么应付。”
林昭挑眉：“你怕了？”
“不怕。”萧烬握紧匕首，“只是觉得，该让他们尝尝断肠散的滋味。”
林昭看着她眼里的光，忽然想起地牢里那个咬碎嘴唇也不肯求饶的身影。她转身继续往前走，声音轻得像风：“明天去见平州刺史，他是父皇的旧部，立场摇摆不定，你……”
话没说完，萧烬突然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进巷角的阴影里。一支淬毒的弩箭擦着林昭的发髻飞过，钉在对面的墙上，箭尾还在嗡嗡作响。
“暗阁的人来得真快。”萧烬低咒一声，将林昭护在身后，“您先走，我断后。”
林昭却按住她的肩：“一起走。”她从袖中取出个信号弹，“青霜的人就在附近。”
信号弹在夜空中炸开时，萧烬已解决了三个黑衣人。她的匕首精准地刺入对方咽喉，动作干净利落。
厮杀声惊动了巡夜的兵丁。暗阁的人见势不妙，迅速撤离。萧烬擦掉匕首上的血，回头时看见林昭正盯着她的手臂——那里被划了道口子，血正往外渗。
“没事……”萧烬想说不碍事，却被林昭拽到巷口的月光下。她从怀中取出伤药，指尖触到伤口时，萧烬疼得嘶了一声。
“忍着。”林昭的声音有些发紧，包扎的动作却格外轻柔。
月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萧烬忽然觉得，这点伤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第二日清晨，两人换了装束去见平州刺史。那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看见林昭时，脸色变了又变，直到林昭拿出当年先帝赐的信物，他才扑通跪在地上。
“老臣该死，没能护住户部尚书……”
“起来吧。”林昭扶起他，“我不是来追责的。”她将青州府的账本递过去，“你看，只要民心在，皇帝再怎么折腾也没用。”
刺史看着账本上百姓的签名，眼眶红了：“殿下是想……”
“我要青州成为我的根基。”林昭的目光坚定，“而你，敢不敢跟我赌一把？”
刺史沉默良久，终于叩首：“老臣愿追随殿下。”
离开刺史府时，萧烬看见林昭的唇角扬起一抹极淡的笑。阳光洒在她脸上，竟比一品楼的红灯笼还要耀眼。
“接下来去哪？”萧烬问。
“回京城。”林昭抬头望向北方，“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马车驶离平州时，萧烬掀开窗帘，看见百姓在路边跪拜，手里举着写着“长公主千岁”的木牌。她忽然明白，林昭要的从来不是皇位，而是能护着这些人的力量。
而她，愿意成为她的刀，她的盾，她手中最锋利的隐刃。
京城的方向，御书房里的皇帝正将密信捏成碎片。“废物！”他低吼，“连个女人都抓不住！”
太监战战兢兢地递上茶杯：“陛下息怒，长公主在青州赢得民心，怕是……”
“民心？”皇帝冷笑，“等她回来，朕就让她知道，民心在皇权面前，一文不值！”他看着窗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林昭，你最好别回来。”
而此时的马车上，林昭正靠在软榻上假寐。萧烬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悄悄将暖炉往她身边挪了挪。前路纵有刀光剑影，只要她们在一起，便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