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绮月的手刚碰到玉匣的盖子,震动就停了。她把手收回来,放在膝盖上,手指微微蜷着,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烛火闪了一下,照进她的眼睛,像一颗小火星,忽明忽暗。
帐篷外面风沙变大了,沙子打在帐篷上,发出沙沙声。叶凌轩站在外面,背对着帐篷,手里握着剑,手指用力到发白。他没回头,但能感觉到里面的安静。那种安静不像平常的静,而是让人紧张,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他知道她没打开玉匣。他也知道,如果她真的打开了,后果会很严重。
过了一会儿,云绮月站起来,动作很轻,像是怕吵到谁。她从包袱里拿出几张薄纸,铺在桌上。这些纸边上有银线封着,防止墨水晕开。纸上画的是她临摹下来的符文图录,一共七组,线条复杂,有些地方有模糊的痕迹,是她手抖留下的。这些纹路看起来不像是死的,反而像会动一样,看久了会觉得它们在变化。
她没看玉匣,只盯着纸上的线条,一点一点地看每个转折、交叉和回路。她眉头皱着,嘴唇紧紧抿着。忽然,她伸手按住第三张图的一个角,手指顿了一下——那里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以前没有。她翻过纸看了看背面,没有破。可当她移开手指时,那裂痕又不见了。
她掀开帐帘:“进来吧。”
叶凌轩转身走进来,靴子带进一点沙子,在地上留下浅印。他走到桌边,看着第一张图,眉头慢慢皱起来。柳萱儿被人扶着靠在门框上,脸色还是白的,嘴唇几乎没有颜色,但她眼神清醒,还有点倔强。她喘了几口气,自己走过来,在云绮月旁边坐下,手搭在桌边,手指轻轻摸着木头的纹路。
“你没开?”叶凌轩问,声音低,但带着试探。
“不能现在开。”云绮月摇头,语气平静,“那个警告是真的。‘勿启容器’——我们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也不知道它会不会因为被打开而反击。一旦出事,不只是我们,整个营地都会遭殃。”她说完看了柳萱儿一眼,“而且你才刚醒。”
柳萱儿苦笑:“我没事……就是魂有点虚,像被人从很深的地方拉上来。”她碰了下纸角,手指微微发抖,“这些纹路……我说过的‘幽冥续命图’,和这个很像。但古书里的图更完整,有中心阵眼,还有献祭的位置标记。我们只有外面的部分,关键的地方像是被人故意去掉了。”
“也就是说,我们看到的只是表面。”叶凌轩蹲下来,一手撑地,一手指着第二张图里的螺旋节点,“废墟主殿的符文会动,是因为它们在运行。真正的核心不在地上,而在地下深处。那些黑液流过的裂缝,可能通向一个封闭的空间,就像血管通向心脏。”
云绮月点头:“所以塔塌了,可能不是因为我们惊动了什么,而是它本来就在坏。维持它的力量不够了。就像蜡烛烧到最后,没人吹也会自己灭。”
帐篷里没人说话。风吹进来,烛火偏了一下,影子在墙上晃,像乱动的人影。远处传来守卫换岗的脚步声,短促而规律,和帐篷里的压抑不一样。
“魔族为什么要维持一个快断的力量?”柳萱儿低声问,“如果是为了唤醒什么东西,为什么不早点动手?如果它很重要,为什么让它撑这么多年?”
“也许他们也没办法。”云绮月看着自己的手,包扎的布条染了一点红,是昨晚强行读残碑时受伤的,“他们在等什么。等人?等时机?或者等某个封印松动?”她顿了顿,“又或者,等一个‘容器’成熟。”
叶凌轩皱眉:“紫霄仙门禁地有一块残碑,说百年前大战后,几位大能联手封住了一个‘逆魂台’。用九道锁魂阵压住残念,防止它复活。我当时没在意,以为是传说。但现在看……那场大战,可能根本没结束。”
“逆魂台?”柳萱儿抬头,眼里闪过惊讶,“名字不一样,但功能对得上。养魂、续命、靠活人供能——这些都是禁术。正道典籍不会写清楚,但散修之间有些传言。据说这种法器能把将死之人的魂魄拿出来养着,直到重新做人,代价是要一百个活人的魂力做引子,一千人的精血做材料。”
云绮月翻开第二张图,指尖点在一个复杂的回路上:“你看这里,这个走向,是不是有点像封灵引的变化?只是多了三道弯,方向也相反。”
叶凌轩低头仔细看,眼睛几乎贴到纸上。他的瞳孔缩了一下:“确实是。但封灵引用来镇压,这个更像是输送。灵气不是往外封,而是往里聚。它不是阻止东西出来,是在让里面的东西活着。”
“活体囚笼。”云绮月说出这个词,声音很轻。
柳萱儿吸了口气:“你们的意思是,整座废墟是个大法器,专门关着一个还没彻底死的存在?而魔族一直在给它输能量,就是为了不让它彻底消失?”
“不然怎么解释那些黑液?”云绮月指着第三张图的一处细节,“它从墙里流出来,顺着地缝走,最后消失在裂缝深处。那不是脏东西,是载体。里面混着生灵的精气——而且是新鲜的。我昨晚偷偷取了一滴,用净魂灯照过,里面有微弱的意识波动。”
叶凌轩突然抬手,让大家安静。他走到门口,拉开一条缝往外看。守卫还在,火堆没灭,巡逻正常。但他觉得空气中有种压力,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醒来。他回身,压低声音:“如果是这样,魔族的目的就不只是占领。他们要的是复活。一个能改变天地秩序的存在。”
帐篷里又安静了。连烛火都不跳了,好像也被这话冻住了。
云绮月把几张图整理好,叠在一起放进一个木盒。盒子是寒铁做的,里面有三层符文禁制,只有她的血才能打开。她抬头:“我们现在知道的太少。只知道这些符文的作用方向,不清楚来源,也不明白和百年前大战的关系。唯一确定的是——有人不想让我们查下去。”
“得找资料。”柳萱儿靠着椅子,闭了下眼,声音弱但坚定,“临时营地没书。最近的藏书库在紫霄仙门,其次是天工阁。但都不是随便能进的地方。”
“我可以联系师门。”叶凌轩说,“用长老令牌调卷宗。但需要时间,也不能提‘容器’两个字,怕上面警觉。万一派人接管,反而坏事。”
“也不能完全不说。”云绮月摇头,“得找个理由。就说我们在西幻洲发现一处古老遗迹,可能和残魂封印有关,请帮忙解读符文。这样真实,也不会暴露全部线索。”
“我也试试。”柳萱儿睁开眼,目光一闪,“我认识南灵洲一个老散修,姓沈,叫‘墨隐先生’,专研失传阵法。他手里有些禁书抄本,听说连《玄阴秘箓》都有残卷。也许能对上。”
云绮月点头:“好。你写信时别写具体内容,只说需要‘幽冥续命类’文献参考,附一张简图就行。越模糊越好,坐标也不要标。”
她站起来,走到桌边,打开玉匣看了一眼。玉简静静躺在里面,青灰色,表面没动静。可就在她看的瞬间,眼角好像看到玉简内部闪过一丝淡紫色的光,很快没了。她合上盖子,锁好,顺手把匣子推到角落,离灯火远了些。
“在这期间,我把现有的图录再理一遍。标出所有异常点,看看能不能找出中心阵眼的位置。”
叶凌轩看着她:“你手上的伤还没好。”
“写字没问题。”云绮月坐下,拿出笔墨,开始磨墨,动作稳,“这点事还能做。倒是你,记得设三重结界,今晚我要试着反推符文流向,可能会引来人窥探。”
柳萱儿勉强笑了笑:“那我就安心睡一觉。等我醒来,希望能看到新发现。”
医修进来扶她回去休息。叶凌轩站着没动,看着云绮月低着头的侧脸。烛光照出她清瘦的脸型,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你去写传讯符吧。”云绮月低头磨墨,声音平静,“明天一早发出去。”
“你不休息?”
“睡不着。”她笔尖顿了一下,墨在纸上晕开一点,“刚才匣子震动,不是因为我碰它。是因为……里面的东西醒了。它感觉到了我,或者说——它认得我。”
叶凌轩瞳孔一缩,但没再问。他知道有些话,她说出来已经很难了。
他走出帐篷,夜风吹来,干冷孤寂。他在角落的石桌上坐下,拿出符纸和朱砂,一笔一笔写下密语。最后一笔写完,他吹干墨迹,把符纸折成三角,压在石头下。他抬头看天,月亮被云遮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冷冷挂着,像一只睁开的眼睛。
他转身想回帐篷,却看见云绮月的影子映在帐布上。她坐着没动,但右手慢慢抬起,指尖指向桌上某一点——正是那张还没画完的图录中央。
她的手指在抖。
帐篷里,云绮月盯着图纸中间那片空白。红线蓝线交错成网,唯独中心什么都没有。她拿起笔,蘸了浓墨,试着画了个形状——一个古老的符号,像两条蛇缠绕太阳。刚画完最后一笔,桌上的油灯忽然闪了一下。
灯芯爆出一个小火花。
她没抬头,只是把手边的玉匣往远离自己的方向推了半寸。
十里外的荒原深处,一座埋在沙里的石碑,表面浮现出同样的符号,一闪即逝。沙子簌簌滑落,大地仿佛也在屏住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