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脉卫的书房,空气仿佛凝固的琥珀,将四人紧紧包裹其中。雨墨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无意识地用指腹反复摩擦着掌心,仿佛要搓掉那并不存在的、黏腻的血腥触感。眼神失去了往日的灵动,只剩下一片受惊后的空茫。
烛火将她微微颤抖的睫毛投下蝶翼般的阴影。空气中,除了固有的墨香与尘味,似乎还隐隐残留着一丝来自城郊货栈的、铁锈般的血气。
包拯的目光从雨墨身上沉默地掠过,没有安慰,那过于苍白。转向悬挂的地图,上面代表资金流的朱砂线条依旧刺目,但现在,它们不再是神秘莫测的巫术轨迹,而是等待被解析的、冰冷的“语法”。
“我们走错了方向。”包拯的声音不高,却像刀锋划破凝滞的空气,“证明恩师生死,已无意义。他是这盘棋里最早被牺牲的‘车’,无论自愿与否。现在,我们要找的是下棋的人,以及……这棋局的规则。”
他抓起一支朱笔,不再沿着那些循环线条描摹,而是果断地在辽国南京、西夏兴庆、波斯港口等关键节点上重重圈点。
“谁能从中获益最大?”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所有人,“不是某个具体的商人,甚至不完全是辽国或西夏。是流动本身!是能操纵这种流动,并能在流动中不断膨胀的……资本巨兽!没有国籍,只忠于利益。它寄生在各国经济的缝隙间,吮吸政策的落差!”
这一刻,包拯眼中看到的,不再是简单的阴谋,而是一个拥有了生命和意志的、抽象而庞大的存在。它无形无质,却以金钱为血液,以信息为神经,以人性的贪婪为食粮。
几乎话音落下的同时,公孙策猛地拍案而起,面前堆叠的演算草纸几乎要将他淹没。
“找到了!”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指尖戳向纸上密密麻麻的公式中的一个节点,“大人明鉴!此模型精妙,却有一个与生俱来的死穴——它极度依赖各国现行政策的稳定性!”
他快步走到地图前,语速快得像是在倾倒:“看这里!它利用宋辽边市绢帛免税的间隙,但一旦朝廷下令加征哪怕一成的‘过境厘金’,这个环节的利润瞬间化为乌有!还有这里,它建立在西夏允许青盐自由兑换辽国皮货的基础上,若西夏王庭突然禁令一出,整个链条就在这里断裂!”
完美的“经济永动机”,其完美竟如此脆弱,完全系于外部政策环境的风吹草动。它是一头必须在特定温度、特定气压下才能存活的精密怪兽。
“这意味着……”公孙策眼中闪烁着智者的光芒,“要么,这头‘巨兽’的操纵者,能精准预测甚至影响辽、夏、波斯的国策!要么……他们就是在进行一场疯狂的、与时间赛跑的赌博,在政策变动前,吸足血然后……金蝉脱壳!”
书房内,气氛瞬间绷紧至极限。包拯凝视着地图上那些被圈出的节点,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将公孙策发现的模型漏洞、雨墨听来的零碎情报、以及展昭遭遇的多国武装护卫,如同散落的珍珠般串联起来。
能影响多国政策?拥有军事背景的护卫?这已远超普通商贾的范畴!
就在这时,展昭无声无息地滑入书房,带来一丝夜的寒意。低声禀报:“大人,查到了。‘四海商号’明面上的三名大掌柜,近三个月内,其家眷均已以各种理由悄然离京,去向……不明。”
金蝉脱壳!
最后的碎片,咔嚓一声嵌入拼图。
包拯缓缓闭上眼睛,所有线索在他脑中碰撞、融合、重构。当再次睁开时,那里面所有的迷茫与挫败都已燃烧殆尽,只剩下冰层下岩浆般的冷静与决绝。
“他们不是赌徒。”包拯的声音斩钉截铁,“他们是……刺客。经济的刺客。他们不需要长期维持这个模型,他们只需要在政策反应过来之前,完成最大规模的掠夺,然后……利用恩师这块‘金字招牌’吸引所有视线,自己则带着掠夺来的巨额财富,全身而退。”
“而恩师,”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或许正是在被迫完善这个模型后,察觉了这最终的目的,才遭到了……灭口。”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了地图上,那个连接宋、辽、西夏、波斯,却又超然于所有政治实体之上的,无形的交汇点。
“公孙先生,立刻根据模型漏洞,推演他们完成收割、准备脱身的最后时间窗口!”
“展昭,调动所有能动用的力量,盯死所有可能与外界传递政策变动的渠道!尤其是……鸿胪寺!”
“雨墨,”他的声音放缓了些,却依旧坚定,“我需要你振作起来。记录下这一切,我们要在他们‘语法’失效前,找到那条……隐藏的脱身路线!”
死亡的语法已被解析,规则正在浮出水面。现在,猎手与猎物,在无形的经济战场上,攻守易形。与时间的赛跑,开始了。而终点线,就是那头资本巨兽,试图带着吸饱的血肉,潜入深海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