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时,城外五里亭。
秋日阳光正好,却带着几分清冷。亭子孤零零地立在官道旁的山坡上,四周视野开阔,不易被窥听。沈青禾依旧是昨日那身普通妇人打扮,只带了玄十七一人,远远缀在身后护卫。
她到的时候,常伯已经在了。他站在亭中,背对着官道,望着远处的山峦,背影显得有些萧索。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警惕、回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沈姑娘来了。”常伯的声音比昨日在酒肆里低沉了许多。
“常伯。”沈青禾微微颔首,走进亭内,“不知常伯约小女子前来,所为何事?”
常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仔细打量了一下沈青禾,仿佛想从她脸上找出更多沈文渊的影子。良久,他才叹了口气:“像,眉眼间确实有几分沈大人的影子……唉,造化弄人。”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姑娘昨日所示那书册中的图样……老朽若没看错,是否与一种名为‘幽冥’的古图有关?”
他终于提到了“幽冥”二字!
沈青禾心中凛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常伯也知道‘幽冥图’?”
“果然如此!”常伯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变得凝重无比,“姑娘,此图乃不祥之物,牵涉甚广,动辄便有杀身之祸!令尊当年……便是因它而招致祸端啊!”
父亲果然是因为幽冥图出的事!沈青禾虽然早有猜测,但此刻被常伯亲口证实,心脏依旧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她强忍着翻涌的情绪,追问道:“常伯,请您明示!家父他……究竟是如何得到此图?又为何会……”
常伯摇了摇头,脸上露出追忆与后怕交织的神情:“具体细节,老朽所知也不全。只记得那大约是十多年前,沈大人时任工部虞衡清吏司郎中,奉命整理一批前朝遗留的宫廷秘档和杂物。便在那个时候,他发现了一张残破不堪、绘有诡异山川的古图,以及几卷与之相关的、用异族文字书写的残卷。”
“沈大人学识渊博,对金石堪舆素有研究,立刻便被那图吸引,认定其非同小可。他私下里花费了大量心血研究,还曾……还曾悄悄来找过老朽,借阅王府书库中一些关于前朝地理杂闻的孤本,相互印证。”
常伯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脸上惧色更深:“那时老朽便觉不妥,劝过沈大人,此物来历不明,诡异非常,恐非吉兆。但沈大人一心钻研,并未听劝。后来……后来不知怎地,沈大人研究此图的消息走漏了风声,引来了……某些大人物的注意。”
“再后来,便是沈大人被诬陷贪墨工部银两,锒铛入狱,沈家一夜之间……唉!”常伯重重叹息,眼中满是惋惜与一丝自责,“老朽人微言轻,无力回天,甚至……甚至因怕受牵连,在府中清查与沈大人往来时,还……还销毁了他借阅书籍的一些记录……”
原来如此!父亲是因为研究幽冥图被灭口!而常伯,虽非直接凶手,却也因自保而选择了沉默甚至掩盖!
沈青禾攥紧了袖中的手,指甲深陷入掌心,才勉强控制住没有失态。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那张原图,和那些残卷,后来去了何处?”
常伯摇了摇头:“沈家被抄,那些东西想必也落入了……某些人手中。老朽后来隐约听说,那张原图似乎被分成了几份……其中一份,好像……好像最终流入了王府!”
流入了王府!
沈青禾瞳孔骤缩!周承海手中那份残片,果然就是父亲当年发现的原图之一!
“是哪一份?在谁手中?”她急声追问。
“这……老朽就不知道了。”常伯面露难色,“王府水深,此等隐秘之事,岂是我一个卸任的书库管事能知晓的?老朽也只是当年隐约听到一点风声,做不得准。”
他看着沈青禾,语重心长地劝道:“姑娘,听老朽一句劝。既然侥幸脱身,便忘了这些前尘旧事,忘了那劳什子图吧!那不是我们这等小人物能沾染的东西!拿着它,便是怀璧其罪啊!”
沈青禾知道,常伯能说到这个地步,已是极限。他出于对父亲的愧疚,以及那点未泯的良知和好奇心,才冒险告知她这些。再逼问下去,恐怕会适得其反。
她敛衽一礼,诚心道:“多谢常伯告知这些陈年往事,解了青禾心中多年疑惑。青禾感激不尽。”
常伯摆了摆手,神情疲惫:“姑娘不必言谢。老朽……也只是求个心安罢了。今日之言,出我之口,入你之耳,还望姑娘……好自为之。” 他说完,不再停留,转身步履蹒跚地离开了五里亭。
沈青禾站在亭中,望着常伯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父亲冤死的真相终于揭开了一角,幽冥图的来历也清晰了许多。它源自前朝宫廷,父亲因它招祸,原图被分割,部分流入了镇北王府……这背后,显然有一只甚至多只无形的黑手在操控。
周承海知道这张图的来历吗?柳如烟呢?聿先生呢?
她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黑暗的漩涡边缘,刚刚窥见了其中一丝令人心悸的脉络。
她拿出怀中那本伪装的“古籍”,轻轻摩挲着封面。
忘掉?如何能忘?
这不仅是父亲冤屈的线索,更是她如今安身立命、向仇人讨还公道的唯一依仗。
前路虽然更加迷雾重重,凶险万分,但她已别无选择。
只能握紧手中的“匕首”,在这黑暗的迷宫中,继续前行,直至……真相大白,恩怨了结。
第一百四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