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江浙一带有个叫清水镇的地方,镇上有个姓孙的大户人家。孙家祖上做过官,留下不少田产家业,传到孙麒这一代,虽不及先祖显赫,却也是镇上数得着的富户。
孙麒二十出头,生得眉清目秀,性子温和,书读得不错,却无心功名,只在镇上学堂教书。他父亲早逝,母亲宠他,也不强求他考取功名,只盼他早日成家立业。
这年秋天,孙麒应邀去邻县参加诗会,回来时天色已晚,偏又下起大雨。他急着赶路,不觉走岔了道,行至一处荒山野岭。正彷徨间,忽见前方有微弱灯光,走近一看,是座破败古庙。
孙麒忙牵马进庙避雨。庙内蛛网密布,神像残破,显然久无香火。他寻了些干草,准备在此过夜。
刚坐下,忽听角落有窸窣声响。孙麒心中一惊,举灯照去,却见一位素衣女子蜷缩在墙角,衣衫单薄,面色苍白。
“姑娘为何在此?”孙麒问道。
女子抬头,露出一张清秀面容,眼中含怯:“小女子名唤吕无病,本是外地人,随父母投亲,途中遭遇土匪,父母双亡,我侥幸逃脱,流落至此。”
孙麒见她可怜,心生怜悯,便将干粮分她一些,又将外衣递与她御寒。
雨停后,孙麒带着吕无病回到清水镇。孙母见儿子带回个陌生女子,本有些不悦,但听吕无病身世可怜,又见她举止端庄,便答应让她暂住家中,帮忙做些针线活。
吕无病在孙家住下后,手脚勤快,性情温顺,深得下人喜欢。她虽不识字,却心灵手巧,绣工尤其精湛,绣出的花鸟鱼虫栩栩如生。孙母渐渐也对她有了好感。
时日一长,孙麒与吕无病互生情愫。孙母看在眼里,心想儿子也该成家了,虽觉吕无病出身不明,但见她品行端正,便同意了两人的婚事。
婚后,孙麒与吕无病恩爱有加。吕无病持家有方,将家中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唯一奇怪的是,她从不白日出门,也极少与外人交往,只说自幼体弱,怕见生人。孙麒只当她性格内向,也不强求。
一年后,吕无病怀孕了。孙家上下欢喜,孙母更是日日烧香拜佛,盼着抱孙子。
然而好景不长,镇上来了位姓孙的远房表亲,名叫孙五,此人游手好闲,听闻孙家家业丰厚,便来投靠。孙麒心善,留他在府中帮忙。
孙五却心怀鬼胎,见孙麒儒雅好说话,便想方设法巴结,又见吕无病深居简出,来历不明,暗中查探她的底细。
一日,孙五在酒馆听人说,二十里外有个吕家庄,多年前遭土匪洗劫,全村被屠,唯独吕家小姐的尸首不见踪影。传说那吕家小姐生前最爱刺绣,尤善绣牡丹。
孙五想起曾见吕无病绣的一方手帕上,牡丹栩栩如生,心下生疑。回府后,他暗中观察,发现吕无病从不进食寻常饭菜,只吃些果品清茶,且行走无声,面色始终苍白无血。
孙五越想越怕,认定吕无病非人。他找到孙母,添油加醋说了一番。孙母本就不满儿子娶来历不明的女子,听孙五这么一说,心中更是疑虑。
当晚,孙母唤来孙麒,逼他休妻。孙麒不肯,与母亲争执不下。吕无病在门外听得,泪如雨下。
次日,吕无病主动求见孙母,坦言道:“婆婆明鉴,儿媳确实非人。我本是吕家庄吕家女儿,二十年前庄中遭劫,我侥幸逃脱,却因惊吓过度,死在那荒山破庙中。因魂魄无依,得山神怜悯,准我以鬼身修行。那日遇相公,实是缘分,不敢相欺。如今我怀有孙家骨肉,此子乃是活胎,求婆婆容我生产后再离去。”
孙母听后大惊失色,当即昏厥。醒来后,她坚决要赶走吕无病,孙麒却跪地苦求:“无病虽是鬼身,却从未害人,且怀我骨肉,怎能赶她出门?”
孙母见儿子执迷不悟,暗中请来道士驱邪。
那道士设坛作法,手持桃木剑直指吕无病。吕无病不躲不闪,垂泪道:“道长明鉴,我虽为鬼,却从未害人,反而时常暗中帮助乡里。去岁镇上有孩童落水,是我暗中相救;前月东村失火,是我托梦预警。这些功德,山神皆有记载。”
道士掐指一算,果然如此,当下收剑,对孙母道:“此女确有功德在身,且怀有活胎,天意如此,贫道不敢违逆。”说罢离去。
孙母无奈,只得暂时作罢。
不久,孙麒因学堂事务需外出半月。临行前,他再三嘱咐母亲好生照顾无病。
孙麒一走,孙五又撺掇孙母:“鬼胎不祥,必招祸患。我认识一位法力高强的法师,定能除妖。”
孙母被说动,请来法师。这法师心术不正,与孙五勾结,意在孙家财产。
法师在院中设下符阵,逼迫吕无病入阵。吕无病为保胎儿,奋力抵抗。危急时刻,忽听一声大喝:“住手!”
但见一位白发老翁拄杖而来,身后跟着两个壮汉。老翁怒视法师:“我乃本境山神,此女在我管辖之地修行行善,尔等怎敢伤她?”
法师见状,吓得弃阵而逃。孙五也想溜走,被山神侍从拿下。
山神对孙母道:“你儿媳本是枉死,魂魄不散,因生前积德,得修行之机。她与你子有夙缘,且怀的确实是孙家血脉。你若执意驱赶,必遭天谴。”
孙母惶恐,连连认错。
山神又道:“那孙五与你家法师勾结,意图谋夺你家财产,你却不辨是非,听信谗言,实在糊涂!”
孙母羞愧难当。
三个月后,吕无病临盆,生下一子,取名福哥儿。福哥儿与寻常婴儿无异,活泼健康。
满月那夜,吕无病抱着孩子,对孙麒道:“相公,我与你缘分已尽。我本是鬼魂,强留人间已违天道,今幸得山神相助,得以完成孕育之责。如今该去了。”
孙麒痛哭挽留。吕无病摇头:“我若再留,对你与孩子都不利。你好生抚养福哥儿,他日必成大器。”又取出一枚玉佩,“这是我随身之物,留与孩子护身。”
说罢,吕无病身形渐淡,最终消失不见。
孙麒悲痛不已,将玉佩挂在儿子颈上。
福哥儿自幼聪慧,三岁能诵诗,七岁能作文,十五岁便考中秀才,十八岁乡试中举,成为清水镇数十年来最年轻的举人。
这年清明,孙麒带着福哥儿给吕无病上坟。虽无尸骨,孙麒仍在当年那破庙旁为妻子立了衣冠冢。
祭奠完毕,忽见一位素衣女子飘然而至,正是吕无病。她容貌如初,只是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光晕。
吕无病微笑道:“蒙山神举荐,阎君念我生前善良,死后多行善事,特准我入本地城隍府为女官,主管妇幼安康。今日特来相告,勿再挂念。”
又对福哥儿道:“孩儿好生读书,将来为民请命,莫负你父养育之恩。”
福哥儿虽从未见过母亲,却血脉相连,当即跪地叩拜。
吕无病又道:“今日一别,再无相见之期。但我在城隍府中,自会暗中护佑你们父子。”
说罢,化作一缕青烟散去。
后来,福哥儿果然高中进士,外放为官,清正廉明,爱民如子,官声极好。据说他断案如神,常有神秘感应,助他明察秋毫。
孙麒晚年儿孙绕膝,活到八十高龄。临终前,他梦见吕无病来接他,仍是当年破庙初遇时的模样,素衣白裙,笑靥如花。
清水镇的老人至今仍说,每逢雨夜,偶尔能见一位素衣女子飘行于街巷之间,查看各家门户。若见幼儿啼哭,她便轻抚其额,孩子即刻安睡;若遇妇人难产,她便在窗外低语指引,保母子平安。
镇上人感念其恩,在旧庙原址建了座小祠,供奉“吕娘娘”,香火不绝。有人说,曾见祠中有牡丹绽放,冬日不谢,异香扑鼻。
而那枚玉佩,一直被孙家后人珍藏,据说有辟邪安宅之效。只是有缘得见者少,更添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