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关东地界有个靠山屯,屯子东头住着个叫陈善的年轻人。他爹陈老实在他十岁那年进山采参,一去不回。娘亲周氏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自己却累出了一身病。
陈善二十五岁这年,周氏病重卧床,眼看就不行了。她拉着陈善的手说:“儿啊,娘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让你念成书。你爹当年是屯里少有的识字人,要不是他进山失踪...咳咳...你本该是个读书人啊...”
陈善红着眼眶喂娘亲喝药:“娘,您别说了,我明天就去镇上抓药,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周氏摇摇头:“别浪费银钱了...娘只求你一件事,西村周富贵家,当年跟你爹定过娃娃亲,他闺女秀儿是个好姑娘...娘走后,你去问问,人家若不愿,也别强求...”
话没说完,周氏就咽了气。陈善痛哭一场,用家里仅有的积蓄买了口薄棺,安葬了母亲。
守孝期满三个月,陈善想起母亲的遗愿,硬着头皮去了西村周富贵家。
周富贵早些年还是个穷猎户,后来不知怎的发了家,如今住着青砖大瓦房,成了屯里的富户。他见陈善上门,眼皮都没抬一下。
“伯父,我是陈善,我娘临终前提起,当年您和我爹定过娃娃亲...”陈善恭敬地说。
周富贵嗤笑一声:“娃娃亲?陈老实都死在山里十几年了,谁还认这账?你看看你这穷酸样,配得上我家秀儿吗?”
这时,内屋帘子一掀,走出个清秀的姑娘,正是周秀。她低着头,轻声说:“爹,既然有约在先,女儿愿意嫁。”
周富贵勃然大怒:“你个丫头片子懂什么?给我滚回屋去!”
陈善见状,拱手道:“伯父既然不愿,晚辈告辞。”他本就不抱希望,只是完成母亲遗愿罢了。
谁知周秀却追到院中,从袖中掏出一支银簪塞给陈善:“陈大哥,这是我攒钱买的,你拿去当盘缠,去城里找个营生吧。爹要把我许给镇上赵老爷做填房,我不愿意...”
陈善正要推辞,周富贵已冲出来,一把夺过银簪,狠狠打了秀儿一巴掌:“吃里扒外的东西!”又对陈善骂道:“穷鬼,再不滚我放狗了!”
陈善咬牙离开,心里却记挂着那善良的姑娘。
回家路上,天色已晚。途经一片乱葬岗,陈善听见一阵呜咽声。循声望去,见一只黄皮子被兽夹子夹住后腿,鲜血淋漓。
陈善心善,上前小心掰开夹子。那黄皮子竟人立而起,向他作了个揖,一瘸一拐地消失在夜色中。
陈善没把这当回事,回到家徒四壁的土房,倒头就睡。
半夜,他被一阵敲窗声惊醒。开窗一看,窗外无人,窗台上却放着一包草药和一小袋米。陈善以为是邻居接济,感激地收下了。
接下来几日,每晚都有东西送来,有时是粮食,有时是药材,甚至还有几吊铜钱。陈善心生疑惑,这夜假装睡着,偷偷从窗缝往外看。
月光下,一只黄皮子带着几只小黄皮子,正吃力地拖着一袋米往他门口挪。陈善恍然大悟,原来是它在报恩!
他开门出来,向黄皮子拱手:“多谢仙家相助,只是不知如何称呼?”
那黄皮子竟口吐人言:“恩公客气了,小的黄十三,在长白山修行三百年,那日若非恩公相救,必死于非命。这些不过是聊表心意。”
陈善惊喜交加,忙请黄十三进屋。交谈中,黄十三得知陈善困境,便道:“恩公若想改变境遇,三日后月圆之夜,可去东山老林,那里有桩机缘。”
陈善记下,谢过黄十三。
三日后,陈善依言前往东山老林。月光如水,他在林中发现一处隐秘山洞,洞中竟有一具白骨,白骨旁放着一本泛黄的书和几锭银子。
陈善对白骨拜了三拜,翻开书一看,竟是父亲陈老实的手迹!书中记载,陈老实当年进山采参,意外发现这处山洞,内有前辈留下的医书和秘方。他本想回家告知妻儿,却在出山途中遭周富贵暗算。原来周富贵尾随其后,为独占秘密,将他推下悬崖。
书末写道:“若吾儿得见此书,父已不在人世。周富贵心术不正,切勿接近。书中医道,望你善学善用,治病救人。”
陈善悲痛欲绝,对天发誓必为父报仇。他收起医书银两,将父亲遗骨妥善安葬。
回家后,陈善日夜研读医书。这书不仅记载医术,还有诸多治疗疑难杂症的秘方。他本就识字,加上天资聪颖,不久便小有所成。
恰逢屯中瘟疫流行,陈善依照书中药方,采药熬制,免费发放给乡亲,救了许多人性命。名声渐渐传开,周围屯子的人都来找他看病。
再说周富贵,他把女儿许给镇上赵老爷,收了丰厚聘礼。秀儿宁死不从,新婚当晚悬梁自尽,幸好被丫鬟及时发现救下。
赵老爷大怒,认为周家骗婚,带人打上门来,逼周富贵退还双倍聘礼。周富贵不得已变卖家产,一夜之间又成了穷光蛋。
这时陈善已在镇上开了间小医馆,生意红火。听闻周家变故,他念及秀儿昔日赠簪之情,托人送去十两银子接济。
周富贵见陈善发达,后悔不已,带着秀儿上门赔罪,想重修旧好。
陈善对周富贵冷冷道:“你害死我父,本该报官。念在秀儿面上,我不追究,但你我之间,只有仇怨,别无其他。”
秀儿泪如雨下:“陈大哥,我爹作恶多端,我不求原谅,只求你保重身体。”说罢转身离去。
陈善望着她消瘦的背影,心中不忍,但杀父之仇让他硬起心肠。
当夜,黄十三来访,见陈善闷闷不乐,便问缘由。听罢叹道:“恩公,冤冤相报何时了。周富贵固然可恨,但那秀儿姑娘却是无辜的。况且,你父在九泉之下,未必希望你被仇恨蒙蔽双眼。”
陈善沉默不语。
几日后,陈善出诊归来,见周富贵昏倒在路边,浑身酒气。本想一走了之,终究不忍,将他背回医馆救治。
周富贵醒来,见陈善不计前嫌救他,羞愧难当,终于坦白当年罪行:“我不是人!我见财起意,害死你爹...这些年来,我没睡过一天安稳觉...”
陈善冷冷道:“你该向我爹忏悔,不是我。”
周富贵老泪纵横:“我愿去官府自首,只求你照顾秀儿。她...她病得厉害,怕是...怕是不行了...”
陈善一惊,忙问秀儿病情。诊断后知是心病加营养不良,开了药方,又留下银钱。
周富贵果真去县衙投案,被判十年监禁。临行前,陈善去送他,周富贵跪地磕头:“陈善,我对不起你爹,对不起你...秀儿就拜托你了...”
秀儿在父亲入狱后一病不起,陈善将她接到医馆悉心照料。朝夕相处中,两人情愫渐生。
半年后,在乡亲们撮合下,陈善与秀儿成亲。婚后夫妻恩爱,医馆生意越发兴旺。
这年冬天,镇上首富赵老爷的独子得了怪病,浑身长满脓疮,请遍名医都束手无策。赵老爷贴出告示,悬赏百两黄金求医。
陈善前去诊治,发现这病与医书记载的“阴疮”相似,需用百年野山参做主药。可这寒冬腊月,上哪找百年野参?
黄十三得知后,连夜进山,冒着大雪在长白山深处寻到一株百年老参,自己却因此损了三十年道行。
陈善用这参配药,治好了赵公子。赵老爷感激不尽,不仅赠金,还出资帮陈善扩建医馆。
陈善问起黄十三为何许久不见,一只小黄皮子来传话:“十三爷说,他闭关修行,请恩公勿念。”
陈善心知必有隐情,再三追问,小黄皮子才道出实情。陈善感动不已,在院中为黄十三立了牌位,日日焚香祈祷。
秀儿此时已有身孕。一夜,她梦见一黄袍老者对她说:“女娃莫怕,老夫受你夫君恩惠,特来保你母子平安。你腹中是文曲星转世,将来必有大出息。”
次日秀儿告知陈善,二人知是黄十三托梦,更加感激。
十月怀胎,秀儿生下一个大胖小子。孩子满月那晚,陈善梦见父亲陈老实。父亲在梦中笑容满面:“我儿仁心仁术,为父九泉之下也瞑目了。那黄仙与我已成地府同僚,它功德圆满,已被封为东山巡使,专司这一方生灵的巡查之职。”
陈善醒来,将梦中事告诉秀儿。夫妻二人对空拜谢。
孩子百日时,陈善大摆筵席,招待四方乡邻。席间,一位游方道士路过,见孩子面相惊奇,道:“此子眉间有慧光,将来必是济世良才。”
陈善笑道:“不求他大富大贵,只望他如他名字一般,心存善念,悬壶济世。”
原来,他为儿子取名“陈济世”。
正热闹时,门外来了一位黄袍老者,自称是过路郎中,讨杯喜酒喝。陈善忙请他上座。
老者饮罢三杯,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递给陈善:“此玉可保平安,赠与小公子。陈善医者仁心,必有后福。”
说罢化作一阵清风而去,席间宾客无不称奇。
从此,陈氏医馆世代相传,在关东一带颇负盛名。有人传说,每逢月圆之夜,常见一黄袍老者与一青衫先生在院中对饮,那青衫先生的模样,像极了陈家祖宅中挂着的陈老实画像。
而东山上的黄皮子,也被当地人尊为“黄仙”,世代供奉。据说它们从不偷鸡摸狗,反常在暗中帮助百姓,成了名副其实的保家仙。
这一切,正应了那句老话: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