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村有个叫吴二的汉子,年轻时走南闯北做些小买卖,如今五十出头,在镇上开了间杂货铺子。这人有个怪癖,酷爱收集各式各样的木雕玩意儿。铺子柜台后头有个大玻璃柜,里头摆满了飞禽走兽、神仙鬼怪的木雕,个个栩栩如生。
这年腊月二十三,吴二要去邻县收账,路过老山林时忽降大雪。他在风雪中迷了方向,竟走到一处从未见过的山谷。谷中温暖如春,奇花异草,与外面冰天雪地判若两个世界。吴二正诧异间,见一白发老翁坐在青石上雕刻木偶,已近完成的是个古装美人,约一尺来高,凤冠霞帔,眉目如画,竟比活人还要生动几分。
“老先生,这木偶雕得真神了!”吴二忍不住赞叹。
老翁抬头笑道:“既然有缘,便送与你吧。只是记住,此物有灵,需以诚相待,不可轻慢。”说罢将木偶递给吴二,转身便消失在花丛中。
吴二小心包好木偶,走出山谷回头一看,哪还有什么奇花异草,只有白茫茫一片雪地。他心中诧异,知是遇到了山中仙家,对木偶更加珍视。
回到家中,吴二将木偶摆在玻璃柜最显眼处。当夜怪事便发生了。
吴二的妻子早逝,家中只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儿子,名叫吴明,在县里读书,不常回家。这晚吴二睡到半夜,忽听外屋有轻微响动。他悄悄起身,从门缝向外张望,只见那木偶不知何时已从柜中出来,长到真人高低,正在铺子里轻移莲步,时而整理货架,时而拂去商品上的灰尘。
吴二吓得魂不附体,一夜未眠。次日查看铺子,货物果然摆放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他心中惊疑不定,当晚便假装入睡,再偷看时,木偶又在活动,还拿起抹布擦拭柜台。
如此数日,吴二渐渐放下心来,甚至有些欢喜——这木偶每夜替他打扫铺子,从无差错。他便在每晚睡前,在柜台上放些点心果品,次日必定不见,想是被木偶享用了。
腊月二十八,吴明从县学回家过年。这吴明生性轻浮,最爱与镇上几个纨绔子弟吃喝玩乐。当晚他见父亲在柜台上摆放点心,问明缘由后哈哈大笑:“爹定是做梦了,木偶怎能成精?”
夜深人静时,吴明偷偷躲进铺子,果见木偶变作真人大小,正在擦拭货架。这木偶所化女子美貌非常,吴明顿时起了邪念,竟扑上前欲行不轨。
只听一声脆响,木偶瞬间变回一尺大小,跌落在地。吴明也摔了个嘴啃泥,抬头看时,木偶已回到玻璃柜中,纹丝不动。
次日吴二发现木偶左臂有道裂痕,心中大惊。追问之下,吴明支支吾吾说出实情。吴二气得抄起扫帚追打儿子:“仙家所赠之物,岂容你如此亵渎!”
正当父子争执时,镇上张员外家的管家匆匆进来:“吴掌柜,我家小姐下月初八成亲,要采办些喜庆物事,这是礼单。”
吴二连忙接过礼单,却是要红绸十匹、瓷壶两对、檀香匣子四个等物。他铺子里红绸只剩七匹,瓷壶款式也不全,若要凑齐,须得立即去县里进货。
“这可如何是好,”吴二愁眉不展,“眼看就要过年,县里商家多半歇业了。”
是夜,吴二对着木偶喃喃自语:“仙娘若能相助,吴二感激不尽。”说罢恭敬摆上新鲜果品,自去睡了。
奇迹发生了。次日清晨,吴二打开铺门,只见货架上整整齐齐摆满了张员外要的货物,红绸正好十匹,瓷壶成双成对,檀香匣子雕花精美,比他从县里进的货还要好上三分。
更奇的是,柜台上放着一方红纸,上书秀丽的字迹:“三日之内,必有贵客临门,早备香茶。”
吴二又惊又喜,对木偶连连作揖。
果然,第三天头上,一队车马停在铺前。原来是省城来的客商,听说吴二铺子货品精美,特来采购。吴二早有准备,泡好香茶招待,做成了这笔大买卖。
此事一传十,十传百,乡里都说吴家得了仙缘。有些妇人甚至偷偷来烧香跪拜,求木偶仙娘保佑。
镇上有个泼皮王五,听闻此事后动了歪心思。这王五平日游手好闲,专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他心想:若得这宝贝木偶,何愁不发财?
正月十五元宵夜,吴二被邻人请去吃酒,吴明也去街上看灯。王五趁机撬开铺门,偷走了木偶。
回到家中,王五将木偶供在桌上,摆上酒肉,叩头道:“仙娘显灵,助我发财,必当重谢!”
一连三日,毫无动静。王五气急败坏,拿起木偶骂道:“别人供你你就显灵,我供你怎不理睬?”说罢将木偶摔在地上。
当夜,王五梦中见一白发老翁,怒目而视:“无耻小人,也配得仙缘?若不速将仙娘送回,必遭报应!”
王五惊醒,却不以为然,反而觉得木偶无用,打算次日拿去当铺换钱。
谁知第二天,王五浑身长满毒疮,痛痒难忍。他去求医问药,医生都摇头说从未见过这般怪病。不过三日,王五已奄奄一息。他老娘哭道:“儿啊,定是你偷了仙物,遭了报应。快些归还吧!”
王五这才害怕,央人抬着他将木偶送还吴家,磕头认错。说也奇怪,归还木偶后,他的病便一日好过一日,半月后竟痊愈了。
经此一事,再无人敢打木偶的主意。
转眼到了清明,吴二带着吴明回乡扫墓。今年雨水多,村后小河涨水,冲垮了唯一的小桥。村民往来需绕远路,十分不便。
里正召集大家商议修桥,算来需银五十两。村中贫寒,一时凑不齐这许多钱。
当夜,吴二对木偶道:“仙娘若有灵,请助村民修桥。”说罢深深一揖。
次日清晨,村民在河边发现奇迹:一道新桥已然建成,全用青石砌成,坚固美观。桥头石碑上刻着“仙娘桥”三字,与那红纸上字迹一模一样。
更奇的是,桥建成后,村中久病的老人都好转起来,孩童们也不再患时疫。大家都说这是木偶仙娘庇佑。
唯有村西头的薛婆婆暗自忧虑。这薛婆婆年轻时学过些巫术,能通阴阳。她悄悄对吴二说:“吴掌柜,仙家宝物虽好,却不宜久留人间。依老身看,这木偶灵气日盛,恐非寻常精怪,还是寻机归还原主为妙。”
吴二闻言,也觉有理,但又不舍。
这年夏天,大旱。三个月滴雨未下,庄稼枯黄,河水干涸。各村请龙王、做法事,皆无效果。
一日,吴二梦中见那赠木偶的老翁来说:“若要解旱,需仙娘舞于西山之巅。只是此举耗她真元,事后需让我带她回山修炼。”
吴二醒来,犹豫不决。他对着木偶道:“仙娘助人无数,吴二感激不尽。如今大旱,百姓受苦,若仙娘愿施雨救灾,吴二虽不舍,也当遵从天意。”
话音刚落,木偶眼中竟流下泪来。
次日,吴二抱着木偶登上西山。村民听说仙娘要求雨,纷纷前来围观。正午时分,吴二将木偶放在山顶祭台上,焚香祷告。
忽然狂风大作,木偶渐长成真人大小,翩翩起舞。她的舞姿曼妙绝伦,衣带当风,宛若天人。随着舞蹈,空中乌云聚集,雷声隆隆。
舞至酣处,仙娘纵身一跃,化作一道白光直冲云霄。顷刻间,大雨倾盆而下,久旱的土地尽情吮吸甘霖。
雨停后,村民上山寻找,只见吴二独自站在祭台前,手中捧着那尊木偶,只是此刻木偶色泽暗淡,再无先前灵气。
当夜,吴二又梦白发老翁:“仙娘已耗百年修为解此大旱,我今带她回山。念你诚心向善,留一信物与你。”老翁递过一枚桃木符,上书“善有善报”四字。
吴二醒来,木偶已不见踪影,枕边果然有那桃木符。
后来吴二活到九十九岁无疾而终。吴明经历木偶一事后,一改轻浮性子,刻苦读书,中了举人,为官清正。吴家子孙绵延,都传说着祖上与木偶仙娘的奇缘。
西山上的仙娘桥至今还在,每逢干旱年份,村民还能在桥下石缝中见到渗出的清泉,大家都说是仙娘留下的恩泽。而关于那神秘木偶的传说,也在这一带代代流传,成为当地人茶余饭后最爱的奇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