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豫西一带有个戚家班,班主名叫戚少棠,二十七八的年纪,武生扮相英武,唱腔洪亮,在附近几个县颇有名气。此人天生胆大,不信鬼神,别人谈论怪力乱神之事,他总嗤之以鼻。
这年秋天,戚家班应邀到百里外的彭家集唱戏,连唱三天。当地有个荒废多年的宅院,人称“端家老宅”,据说夜半常有女子哭声。班里有胆小的不敢住附近,戚少棠却哈哈一笑:“正好清静,我独自住那废宅,你们找别处去。”
当天夜里唱完戏,戚少棠果真抱着铺盖住进了端家老宅。宅院虽破败,倒有间厢房还算完整。他简单打扫后便睡下了。
约莫三更时分,戚少棠被一阵细微的啜泣声惊醒。睁眼一看,只见月光下坐着个素衣女子,身形朦胧,面容姣好却带着愁容。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哭泣?”戚少棠坐起身,并不害怕。
女子拭泪道:“我名叫阿端,本是这家的女儿。十多年前病逝,父母迁居他乡,留我孤魂在此,无人祭祀,成了野鬼。”
戚少棠心生怜悯:“既如此,我明日为你烧些纸钱便是。”
阿端苦笑:“郎君不怕鬼吗?”
“我行走江湖,只怕人心险恶,鬼有何惧?”戚少棠笑道。
二人交谈至鸡鸣时分,阿端方才隐去。次日,戚少棠果真买了纸钱香烛祭奠。当晚阿端再现,神色感激:“多谢郎君,我多年未曾受祭,今日终得些许冥钱。”
自此,阿端夜夜来访,二人渐生情愫。戚少棠得知阿端在阴间孤苦,便道:“你若愿意,就做我鬼妻如何?我必善待于你。”
阿端羞怯应允,自此二人如夫妻般相处。戚少棠戏班有人察觉异样,劝他小心,他却浑不在意。
一日深夜,阿端忽然哭泣道:“郎君对我情深义重,我却有事相瞒。我本是受城隍司指派,前来试探郎君胆量的。如今见郎君真心待我,实在不忍欺骗。”
戚少棠惊讶:“城隍为何试探我?”
阿端道:“城隍司查你阳寿将尽,因你平生不敬鬼神,怕你死后闹事,故先派我试探。若你胆小畏鬼,便让你多活几年;若你胆大包天,就要提前勾你魂魄。”
戚少棠听罢大笑:“生死有命,我岂会因怕死而装怂?”
阿端叹道:“我有一计,或可救你。我认识一个老鬼,生前是走阴差的,熟知冥府规矩。明日我带你去见他。”
次日夜里,阿端带戚少棠见到一位白发老鬼。老鬼听罢来意,沉吟道:“城隍最重规矩,你若能证明自己敬鬼神而知礼仪,或有一线生机。三日后是清明,城隍要巡查此地,你可备好三牲祭品,写一篇诚恳祭文,当众诵读。若得城隍认可,或许能延寿。”
戚少棠依言准备。清明那夜,城隍果然驾临,威仪赫赫。戚少棠恭敬行礼,诵读祭文,表明自己虽不信邪祟,却敬天地神明。城隍听罢,面色稍霁:“念你心存正气,暂饶你性命。但需你答应一事。”
“何事?”戚少棠问。
“本地有五通神作祟,迷惑乡民,强索祭祀。你若能将其驱逐,便算你将功补过。”城隍道。
戚少棠应承下来。阿端忧心忡忡:“五通神乃邪神,不好对付。我听说东山有位白狐仙,专克邪祟,或可求助。”
戚少棠便备礼上山寻访白狐仙。那狐仙化作白须老者,听后笑道:“五通神最怕正气。你是戏子,可编一出‘钟馗捉鬼’的戏,在五通神庙前连唱三天,必有效验。”
戚少棠回戏班后,精心编排戏目,在五通神庙前搭台唱戏。第一天,台下阴风阵阵;第二天,庙中传来怒吼;第三天,正当唱到钟馗捉鬼时,庙中突然窜出五道黑烟,向西逃去。
当晚,城隍托梦给戚少棠:“五通神已逃,你功成圆满。念你与阿端有情有义,特许她借尸还阳,与你做十年夫妻。”
戚少棠醒来,见阿端笑盈盈站在床边,身形已如活人。原来邻县有个刚病逝的少女,城隍让阿端借其尸还魂。二人正式结为夫妻,阿端随戏班行走,帮忙打理事务。
然而好景不长,半年后的一天,阿端忽然病倒,气息奄奄。戚少棠急得团团转,这时那白狐仙不请自来,查看后叹道:“此非真病,是阴司有人作梗。”
原来,当初被赶走的五通神怀恨在心,贿赂了阴司某个判官,要追究阿端借尸还阳之事。白狐仙道:“为今之计,唯有去阴司打点。我认识一位黄仙,最擅走阴通冥,可请他相助。”
黄仙被请来后,化作黄衣老者,带着戚少棠的魂魄下阴司。几经周折,他们见到一位正直的判官。判官查明原委,怒斥受贿同僚,将五通神 permanently 镇压在阴山之下。
“然而阿端借尸还阳,终究不合规矩。”判官沉吟道,“若想长相厮守,除非戚少棠愿意分一半阳寿给她。”
戚少棠毫不犹豫:“我心甘情愿。”
判官点头,取出生死簿修改。戚少棠醒来后,见阿端已康复如初,二人相拥而泣。
此后多年,戚家班越发兴旺,戚少棠与阿端恩爱异常,生下一子一女。十年后,阿端无疾而终,临终笑道:“郎君情深,我已心满意足。来世再续前缘。”戚少棠寿至八十,临终时见阿端来接,含笑而逝。
彭家集一带至今流传着这出“戏班鬼妻”的奇闻,有人说曾在月明之夜,听到端家老宅传来隐隐的唱戏声,仿佛是哪出“钟馗嫁妹”的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