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山东淄川有个叫周家坳的小山村,村东头住着周顺娘俩。周顺爹去得早,全靠娘亲王氏一针一线把他拉扯大。如今王氏年过半百,眼睛因常年熬夜做针线活,已模糊看不清东西,腰腿也落下毛病,阴雨天就疼得下不了炕。
周顺是个孝子,在镇上张老爷家做长工,每日天不亮就起床,先给娘烧好热水、备好早饭,再去上工。晚上回来,不管多累,总要先去娘屋里坐坐,讲些镇上的新鲜事逗她开心。
这年冬天,王氏突然病倒了,浑身滚烫,满嘴胡话。周顺请了郎中来瞧,郎中把完脉直摇头:“你娘这病来得凶险,非得上好的老山参做药引不可,寻常草药怕是压不住。”
周顺忙问:“何处能寻到老山参?”
郎中道:“镇上‘济世堂’倒是有两支,只是那价钱...少说也得二十块大洋。”
周顺心里咯噔一下,他一年工钱不过十块大洋,还要吃喝用度,哪里凑得出这许多钱。但他二话不说,连夜敲开左邻右舍的门,好话说尽,总算借来八块大洋。第二天向张老爷预支工钱,张老爷捻着胡须道:“念你一片孝心,准你预支一年工钱,只是往后两年,你就白给我干活了。”
周顺叩头谢过,凑齐二十块大洋,急匆匆赶到“济世堂”。谁知掌柜的却告诉他:“你来晚一步,那两支山参昨儿个被县太爷府上买走了。”
周顺如遭雷击,扑通跪倒在地:“掌柜的,求您想想办法,我娘等着救命啊!”
掌柜的叹气道:“这等年份的老山参可遇不可求。除非...你亲自上黑风岭碰碰运气。只是那地方邪性得很,有去无回的人多了去了,我劝你还是另想办法。”
周顺知道掌柜的说得委婉,黑风岭是出了名的凶险,终年迷雾笼罩,传说有山精鬼怪作祟,平日里连最有经验的猎户都不敢深入。但想到娘亲病榻上的模样,周顺把心一横:“为了娘,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一闯!”
第二天天未亮,周顺揣上干粮、柴刀和采药工具,悄悄上了路。黑风岭在三十里外,他紧赶慢赶,到山脚下时已是午后。但见群山巍峨,主峰直插云霄,半山腰以上都被浓雾笼罩,透着一股阴森之气。
周顺沿着猎人踩出的小路往上爬,越走雾气越重,四下里静得可怕,连声鸟叫都听不见。他牢记郎中的嘱咐,山参喜阴,多长在背阳的陡峭处。一路搜寻,直到日头西斜,别说山参,连棵像样的草药都没找到。
眼看天色渐暗,周顺心里焦急,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从陡坡上滚了下去。幸好被一棵老松树拦住,才没摔下悬崖。他挣扎着爬起来,浑身疼痛,却发现置身于一个隐蔽的山谷中。
这山谷与外面截然不同,虽是冬日,却暖如春日,奇花异草遍布,一道清泉潺潺流过。周顺精神一振,沿着泉水寻找,果然在一处岩缝中发现了山参的叶子!他小心翼翼挖掘,竟挖出一支形如人形的老山参,少说也有百年份。
周顺喜出望外,正要离开,忽然听到一阵呜咽声。循声望去,只见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被捕兽夹夹住了后腿,鲜血染红了皮毛。那白狐眼神哀戚,竟像人一般流下泪来。
周顺心生怜悯,走上前道:“莫怕,我帮你解开。”他用力掰开兽夹,白狐挣脱出来,却不离开,而是用头蹭了蹭周顺的手,然后一瘸一拐地消失在草丛中。
周顺收好山参,循原路返回,说来也怪,来时浓雾弥漫,此刻却云开雾散,一条清晰的小路直通山下。他顺利回到家中,用山参做药引,煎药给母亲服下。不出三日,王氏热度退去,神志也逐渐清醒。
周顺松了口气,这才想起白狐之事,只觉得万物有灵,心中感慨。
谁知好景不长,半个月后,张老爷带着家丁上门,劈头盖脸一顿骂:“好你个周顺,竟敢偷我家的传家宝!”
周顺懵了:“老爷此话从何说起?我何时偷过东西?”
张老爷冷笑:“还装傻!我书房里那尊白玉狐狸不见了,有人看见你前几天鬼鬼祟祟在书房附近转悠!”
原来张老爷家确实丢了一尊祖传的白玉狐狸,而周顺因母亲病重曾去书房求过预支工钱,这就成了嫌疑。周顺百口莫辩,张老爷命家丁搜查,竟真的在周顺床下搜出一个包袱,里面正是那尊玉狐狸!
“人赃俱获!送官究办!”张老爷怒吼。
周顺大喊冤枉,可证据确凿,他被扭送县衙,屈打成招,判了三年监禁。最让他痛苦的是,母亲刚有好转,受此打击,病情再度加重,眼看就要不行了。
在牢里,周顺心如死灰,只想一死了之。这夜,他正望着小窗外的一轮明月发呆,忽然闻到一股异香,接着困意袭来,沉沉睡去。
梦中,他见一位白衣女子翩然而至,容貌秀丽,气质超凡。女子向他施礼道:“恩公莫怕,我乃黑风岭上修行的白狐,日前蒙您搭救,特来报恩。您含冤之事,我已知晓,三日内必还您清白。只是您母亲病重,我这里有丹药一粒,可延寿三年。三年后,您需至黑风岭白水潭畔,取潭底‘还阳草’,方能彻底治愈母亲。”
周顺醒来,以为只是南柯一梦。谁知口中真有一颗清香扑鼻的药丸,他半信半疑,托狱卒带给母亲。说也神奇,王氏服药后,第二天就能下床行走了。
更奇的是,第三天,县太爷突然升堂重审此案。原来昨夜张老爷做了个怪梦,被一白狐引领,发现真正的窃贼竟是自己的管家。管家与城外土匪勾结,偷了玉狐准备销赃。张老爷惊醒后按梦中所见搜查,果然人赃俱获。
周顺被当堂释放,张老爷亲自赔罪,还赠予重金。周顺念旧情,仍留在张家做工,但对黑风岭白狐之事讳莫如深,只深深记下了“还阳草”之约。
三年转眼即逝,王氏虽无大病,却日渐衰弱。周顺知期限已到,再次踏上黑风岭之路。这次他轻车熟路,很快找到白水潭。潭水清澈见底,可见水草摇曳,却不见什么“还阳草”。
正当周顺发愁时,水面忽然翻涌,一位白衣女子踏波而出,正是三年前梦中白狐所化的女子。她神色凝重:“恩公,还阳草乃天地灵物,有巨蟒守护。我虽修行五百年,仍非其对手。但报恩之事,虽死不辞。”
说罢,女子现出白狐原形,纵身入潭。片刻后,潭水如沸,血色弥漫。周顺心急如焚,忽见白狐衔一株闪着金光的水草跃出水面,身后一条巨蟒紧追不舍。
白狐将还阳草抛给周顺,转身与巨蟒搏斗,终因伤势过重,倒地不起。巨蟒欲吞白狐,周顺不知哪来的勇气,捡起石头猛砸蟒头。也许是被白狐所伤,也许是还阳草金光让巨蟒畏惧,它竟退缩回潭中。
周顺抱起奄奄一息的白狐,泪如雨下:“为何舍命救我?”
白狐气若游丝:“百年前,我尚幼小,险些饿死冻僵,是你母亲在山上砍柴时救我一命。如今报在她儿子身上,正是天道循环。我修行已满,本该经历此劫方能成正果。还阳草不仅能治你母病,亦可助我重塑肉身。只是需借你一滴心头血为引...”
周顺毫不犹豫:“如何取血?”
白狐道:“你真心即可。”说着,它用最后力气抬起前爪,轻触周顺心口。周顺只觉心头一热,一滴鲜红的血珠渗出,落在还阳草上。草药顿时金光大盛,将白狐笼罩。金光中,白狐身形渐淡,化作一缕青烟,附于还阳草上。
周顺知白狐已得解脱,小心收好还阳草回家。母亲服下后,白发转黑,皱纹消退,仿佛年轻了二十岁,活到百岁才无疾而终。
后来,周顺娶妻生子,一生行善。据说他常在黑风岭下供奉一位白衣仙姑,有求必应。更奇的是,周家后人中,每代都会出一个精通医术的孩子,据说那是白狐仙姑在默默守护着她的恩人一家。
这真是:孝心感天兽,善行召仙缘。莫道狐鬼怪,真情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