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五年,河北沧州有个叫陈明允的年轻人,三十来岁,在县里大户赵老爷家当账房先生。这人老实本分,写得一手好字,打得一手好算盘,就是时运不济,父母早亡,家道中落,不得已才寄人篱下。
这年秋天,赵老爷派陈明允去天津卫收账,同行的还有赵老爷的侄子赵彪。赵彪是个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这一路上没少折腾陈明允。
收完账返程时,赵彪非要绕道去白洋淀游玩,说是要尝尝当地的炖鱼。二人雇了条小船,在淀上游玩。正值秋高气爽,芦苇荡一眼望不到边,赵彪兴致高涨,非要船家往深处划。
忽然间,天色大变,乌云压顶,狂风骤起,小船在浪里颠簸不定。船家脸色大变,连说不好,这是碰上“淀神”发怒了。赵彪也慌了神,催促船家赶紧靠岸。
就在这时,一阵怪风袭来,船身剧烈摇晃,赵彪一个不稳,跌入水中。陈明允虽不喜赵彪为人,但也不能见死不救,抓起船上的绳子就跳了下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赵彪拖上了岸。
二人浑身湿透,狼狈不堪。此时风雨更急,他们只好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芦苇荡中摸索前行。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赵彪突然指着前方叫道:“快看,有座宅院!”
陈明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芦苇深处有座青砖灰瓦的大宅,门前还挂着两盏红灯笼。二人急忙上前叩门。不多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老管家模样的人探出头来。
“老人家,我们遭了风雨,迷了路,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们避避雨?”陈明允拱手道。
老管家打量他们一番,点点头:“二位请进,我家主人好客,不会见怪的。”
宅院很深,穿过几重门廊,才到正厅。厅内布置典雅,烛火通明,一位白发老翁端坐堂上,见他们进来,起身相迎。
“老朽姓柳,是这宅院的主人。二位客人快请坐,喝杯热茶暖暖身子。”老翁声音洪亮,目光如炬。
陈明允连忙道谢,赵彪却毫不客气,一屁股坐下就嚷嚷着要酒要肉。柳老也不介意,吩咐下人准备酒菜。
席间,柳老问起二人来历,陈明允如实相告。柳老听后,若有所思:“原来是沧州赵家的人,老朽与赵家祖上有些渊源。”
赵彪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既然有渊源,那咱们就是自己人了!不瞒您说,我叔叔在沧州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陈明允觉得赵彪说话太过张扬,在桌下轻轻踢了他一脚,赵彪这才收敛些。
酒过三巡,柳老命人取来文房四宝,对陈明允说:“老朽平生最爱书法,听说陈先生写得一手好字,可否赐墨宝一幅?”
陈明允推辞不过,提笔蘸墨,写下一首杜甫的《春夜喜雨》。柳老看了连连称赞:“好字!好字!笔力遒劲,结构严谨,果然名不虚传。”
正当宾主尽欢时,一名丫鬟匆匆进来,在柳老耳边低语几句。柳老脸色微变,起身告罪:“小女突然身体不适,老朽失陪片刻。”
柳老离去后,赵彪已喝得醉醺醺的,对陈明允说:“我出去方便一下,你等着。”说完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过了好一会儿,赵彪还没回来,陈明允不放心,便出去寻找。这宅院曲径通幽,陈明允转了几圈,竟迷了路。正焦急时,忽听不远处有女子说笑的声音。
循声走去,穿过一个月亮门,眼前豁然开朗。但见一座精致花园,假山流水,奇花异草,两个身着绿衣的少女正在亭中下棋。
陈明允不敢唐突,正要回避,却听一个少女说道:“那位先生,既然来了,何不过来一叙?”
陈明允只好上前施礼:“在下陈明允,与同伴路过贵府避雨,不慎迷路,打扰二位姑娘了。”
年纪稍长的少女笑道:“无妨,我是柳家的大女儿青娥,这位是我妹妹素娥。听说今日府上来了贵客,想必就是先生了。”
陈明允见这两位姑娘容貌秀丽,谈吐不凡,不敢久留,便询问赵彪下落。青娥指着西边一条小路说:“刚才见一位醉酒的客人往那边去了,先生沿这条路直走,就能回到前厅。”
陈明允道谢后匆匆离去。回到前厅,果然见赵彪已经回来,正趴在桌上打鼾。不多时,柳老也回来了,面色凝重。
雨停后,陈明允唤醒赵彪,向柳老辞行。柳老赠他们一盏灯笼指路,又对陈明允说:“陈先生是有缘人,日后若遇困难,可再来白洋淀寻我。”
回到沧州后,赵彪在叔叔面前绝口不提落水之事,反而把收账的功劳全揽在自己身上。陈明允也不争辩,依旧默默做他的账房。
转眼过了半年,赵老爷的对头买通官府,诬告赵家私通土匪。赵家被抄,赵老爷气病身亡,赵彪卷了剩余钱财跑了路,陈明允也受了牵连,被赶出赵家,流落街头。
走投无路之际,陈明允忽然想起柳老的话,便决定去白洋淀碰碰运气。
几经周折,陈明允又来到了那片芦苇荡。可转了半天,也没找到那座宅院。正当他灰心丧气时,忽见一只白狐从芦苇中窜出,朝他点头示意,然后向前跑去。
陈明允觉得奇怪,便跟着白狐前行。拐过几个弯,眼前赫然出现了柳家宅院。更让他惊讶的是,宅院张灯结彩,好似在办喜事。
守门的管家一眼就认出了他,笑道:“陈先生来得正好,今日是我家小姐定亲的大喜日子。”
陈明允被引到厅堂,见柳老满面红光,连忙上前道贺。柳老拉着他的手说:“陈先生来得正好,今日定亲的不是别人,正是小女青娥与你啊!”
陈明允大吃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柳老解释道:“实不相瞒,我们并非凡人,乃是修炼千年的柳仙一族。半年前你救起的那个落水之人,本该是命中注定的一劫,你心地善良,不顾自身安危救人,感动了淀神,也打动了小女的芳心。”
原来,那日陈明允在花园遇到的青娥,对他一见钟情。柳家本是白洋淀的柳仙世家,掌管这一方水土。柳老见陈明允品行端正,便有意招他为婿。
陈明允恍恍惚惚,如在梦中。这时,青娥身着嫁衣,袅袅走来,含羞带笑地望着他。陈明允本就对青娥有好感,又见如此情景,便点头应允。
婚事办得热热闹闹,陈明允在柳家一住就是半月。这日,青娥对他说:“夫君,有件事我不得不告诉你。昨日龟丞相来报,说赵彪如今在白洋淀一带为非作歹,欺压渔民,还扬言要烧了芦苇荡,开垦农田。”
陈明允闻言大惊:“这如何是好?”
青娥说:“赵彪不知从哪学了些邪术,身边还聚集了一伙歹人。爹爹近日要赴东海参加龙王法会,府上兵力空虚,我担心他们会趁机作乱。”
陈明允思索片刻,说:“赵彪与我毕竟相识一场,不如我先去劝劝他。”
青娥摇头:“此人已利欲熏心,怕是听不进劝告。不过你若执意要去,我让龟丞相带一队虾兵蟹将暗中保护你。”
第二天,陈明允独自乘船前往赵彪盘踞的渔村。如今的赵彪今非昔比,穿着绸缎衣裳,戴着金链子,身边还跟着几个凶神恶煞的打手。
见陈明允来了,赵彪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哟,这不是陈账房吗?听说你半年前失踪了,我还以为你喂了王八呢!”
陈明允压下火气,好言相劝:“赵兄,白洋淀是百姓赖以生存的水源,你不可胡来啊。”
赵彪冷笑:“什么胡来?我这是开发资源!告诉你,我已经请来了南方的五通神,有神灵庇佑,什么柳仙龟仙的,都不在话下!”
正说着,一个身材矮小、面目猥琐的男子走了进来,浑身散发着邪气。赵彪连忙躬身相迎:“五通大神,您来得正好。这位就是我说的那个柳家的女婿。”
五通神眯着眼打量陈明允,突然出手如电,一道黑气直扑陈明允面门。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青光闪过,黑气被击散。青娥现身挡在陈明允身前,怒视五通神:“大胆邪神,敢伤我夫君!”
五通神阴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条小柳蛇。正好抓了你做药引!”说罢祭出一面黑幡,顿时阴风阵阵,鬼哭狼嚎。
青娥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支柳条,轻轻一抖,柳条化作长剑,与五通神战在一处。赵彪见状,指挥打手围攻陈明允。危急时刻,龟丞相带领虾兵蟹将从水中杀出,与赵彪一伙混战起来。
五通神邪术高强,青娥渐渐不支。陈明允心急如焚,忽然想起柳老临行前赠他的一枚柳叶,说是危急时刻可保平安。他急忙取出柳叶,按照柳老教的方法念动咒语。
柳叶化作一道青光,直冲云霄。不多时,天上祥云朵朵,柳老率领一众水族神兵赶到。五通神见势不妙,化作一阵黑风欲逃,被柳老一杖打落在地,现出原形——原来是只修炼邪法的黄鼠狼。
赵彪一伙见状,纷纷跪地求饶。柳老叹道:“赵彪,你本有富贵之命,奈何心术不正,招引邪神,祸害百姓。今日废你邪术,你好自为之。”说罢拂袖一挥,赵彪顿时瘫软在地,一身邪功尽散。
事后,柳老对陈明允说:“贤婿,你今日之举,救了一方百姓。老夫年事已高,欲将这白洋淀水府交与你掌管,你可愿意?”
陈明允推辞道:“小婿才疏学浅,恐难当此重任。”
青娥笑道:“夫君不必过谦,你心地纯善,必能善待这一方水土和百姓。”
陈明允思索良久,终于点头应允。从此,他接管白洋淀水府,与青娥一起保佑当地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再说赵彪,邪功被废后,大病一场。病愈后幡然悔悟,在淀边开了个小茶馆,时常提醒过往船只注意安全,成了个有名的善人。
每年春天,淀边的柳树发芽时,渔民们总会看到一对年轻夫妻在淀上泛舟,男的温文尔雅,女的清丽脱俗。有人说那是陈明允和青娥在巡视水域,也有人说那只是普通的游人。不过白洋淀一带始终风调雨顺,鱼虾丰美,百姓们都说是柳仙夫妇的庇佑。
这真是:善恶终有报,仙缘在人心。一苇渡沧海,柳色万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