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三年,胶东一带闹蝗灾,庄稼颗粒无收,百姓逃荒要饭者不计其数。唯独莲花山下莲花村,竟似有神灵庇佑,村中三百亩荷塘花开不败,莲藕丰满,村民靠此度过荒年。
村中族长姓窦,单名一个文字,是前清秀才,如今在村里开了一家私塾,教童子念书。窦文年过四十,膝下仅有一子,名唤窦良,年方二十,生得眉清目秀,心地纯良。
这一日,窦良进城为私塾购置笔墨,归来时天色已晚。行至莲花山下,忽见一老妪跌坐路旁,呻吟不止,言称脚踝扭伤,无法行走。窦良见状,二话不说,背起老妪,欲送其回家。
老妪指点路径,窦良沿着从未走过的小道行去,不多时,眼前竟出现一座气派府邸,朱门高墙,檐角飞翘,门口两盏大红灯笼高高挂起。
“有劳小哥,请背老身至厅堂。”老妪道。
窦良依言踏入府中,只见院内亭台楼阁,假山流水,甚是豪华。将老妪安置在厅堂椅上后,老妪忽然笑道:“小哥心善,老身感激不尽。我家中主人即刻便回,必有重谢。”
窦良摆手推辞:“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正说话间,忽闻环佩叮当,香气袭来,数名侍女簇拥一位锦衣老者步入厅堂。老者鹤发童颜,目光如炬,不怒自威。
老妪忙起身行礼:“老爷,这位窦公子是老身的恩人。”
老者打量窦良片刻,面露赞许之色:“少年仁心,难得难得。老朽姓莲,乃此地主人。今日既蒙公子相助,请务必留下赴宴,聊表谢意。”
窦良推辞不过,只得应下。宴席间,山珍海味,歌舞助兴,窦良从未见过这般排场。酒过三巡,莲公忽道:“老夫有一小女,名唤莲花,年方二八,尚未婚配。观公子品行端正,欲将小女许配于你,不知意下如何?”
窦良闻言大惊,忙起身道:“晚生家境贫寒,不敢高攀。”
莲公笑道:“贫富何足挂齿,人品最重。”
正当窦良犹豫之际,屏风后走出一位少女,明眸皓齿,貌若天仙,窦良一见,顿时魂不守舍,竟不由自主应下了这门亲事。
三日后,莲府张灯结彩,为窦良与莲花公主举办盛大婚礼。洞房花烛夜,窦良如坠云端,只觉人生美满,莫过于此。
如此,窦良在莲府一住半月,日夜与公主相伴,好不快活。然而他心中渐生忧虑,想起家中父母必定担忧,便向公主提及归家之事。
公主闻言垂泪:“夫君有所不知,我非人类,乃是这莲花山中的莲花仙。父亲是莲花山神,因感你救下山中修炼千年的胡婆婆(即那老妪),又见你心地纯良,才将我许配于你。”
窦良虽惊不惧,反而安慰道:“既为夫妻,何分人仙。”
公主叹道:“只是我族有一大敌,乃是西山黑风洞中的蛇君。它修炼五百年,一直想霸占我莲花山福地。近日听闻它蠢蠢欲动,父亲正为此事忧心。”
窦良正色道:“既为女婿,自当为岳父分忧。”
次日,窦良求见莲公,言明已知真相,并愿助山神抵御外敌。莲公欣慰道:“贤婿有心了。那蛇君法力高强,尤其擅使毒风,寻常仙法难以抵挡。唯一克制之法,需得人间至阳至刚之物。”
“何谓至阳至刚之物?”窦良问道。
“雷击木。”莲公道,“需是百年桃树被天雷劈中而不死,取其心木制成剑,方可破蛇君妖法。”
窦良记在心里,告辞回乡。回到莲花村,父母见他归来,喜极而泣。窦良简略告知经历,只言与山中隐士之女成亲,隐去仙神之事。
随后,窦良四处打听雷击木下落。村中一位九十高龄的老人告诉他,三十年前,村东头老桃树确实曾被雷劈中,如今依然枝繁叶茂。
窦良急忙前往,果见一株需三人合抱的老桃树,树干中央有焦黑痕迹,却生机勃勃。他跪拜祷告,说明缘由,取树干中心部分,请村中老匠人制成一柄木剑。
正当木剑成型之日,莲花村突发异象。原本盛开的三百亩荷塘一夜之间枯萎大半,天空乌云密布,却不见一滴雨水。村中牲畜焦躁不安,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都说有妖邪作祟。
是夜,窦良梦见莲花公主披头散发,泪流满面道:“夫君速来!蛇君已率妖兵攻山,父亲快抵挡不住了!”
窦良惊醒,抓起桃木剑,直奔莲花山。循着记忆中的路径,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座府邸。正焦急时,忽见当初所救老妪——胡婆婆踉跄而来,衣袖破损,似是经过搏斗。
“公子随我来!”胡婆婆引窦良至一隐蔽山洞,“山神府邸已被蛇君妖法封锁,这是密道。”
二人穿过曲折山洞,眼前豁然开朗,却见原本繁华的仙府已残破不堪,遍地狼藉。莲公与数十仙兵正苦苦支撑一道金光屏障,屏障外黑风呼啸,隐约可见一条巨蛇身影翻腾。
“贤婿!”莲公见窦良到来,又惊又喜,“你果真来了!”
窦良举起桃木剑:“岳父,我带了雷击木剑来!”
莲公摇头:“单凭此剑还不够。需得有凡人鲜血浸染剑身,方能激发其中至阳之气。”
窦良毫不犹豫,割破手掌,鲜血染红木剑。霎时间,木剑绽放金光,隐隐有雷鸣之声。
窦良持剑冲出屏障,直指蛇君。那蛇君见是凡人,不屑一顾,张口喷出毒风。然而毒风遇木剑金光,竟倒卷回去。蛇君大惊,现出原形——一条十丈长的黑鳞巨蟒。
人蛇大战数十回合,窦良毕竟凡人之躯,渐感不支。危急关头,莲花公主突然现身,将一颗莲子送入窦良口中:“此乃我千年修为所化仙丹,可助夫君一臂之力!”
窦良服下莲子,只觉浑身充满力量,纵身一跃,竟离地三丈,一剑刺中蛇君七寸。蛇君惨叫一声,化作黑烟逃遁。
妖兵见主将败逃,纷纷作鸟兽散。莲花仙府转危为安。
战后,莲公设宴庆功,却面有忧色:“蛇君虽败未死,日后必来报复。且莲花仙府受损严重,需闭门修复百年。”
莲花公主对窦良道:“夫君,我需随父亲闭关修炼,百年后方能出关。人间百年,于仙家不过弹指。你若愿等,我必不负你;你若不愿,我也不怨。”
窦良坚定道:“莫说百年,千年也等得。”
二人执手相看,泪眼朦胧。
次日,窦良回到莲花村,将经历告知父母。此后,他每日到莲花山脚下守望,风雨无阻。
村人见窦良时常对着空山发呆,都笑他中了邪。唯有窦良自己知道,每逢月圆之夜,总有一朵并蒂莲花悄然绽放于荷塘,似是在诉说着不变的誓言。
时光荏苒,窦良成了窦公,莲花村经历了战乱、灾荒,但村中荷塘始终花开不败,村民安居乐业。人们都说,这是莲花仙子在庇佑她的夫家血脉。
窦良活到九十九岁无疾而终。去世那天,村人见他含笑走入荷塘,身形渐淡,与盛开的莲花融为一体。
自此,莲花村改名良花村,村中窦、莲两姓不通婚的习俗沿袭至今。每逢干旱之年,村民便到荷塘边祭拜“良花公”,祈求降雨,据说十分灵验。
而关于莲花山中有仙府,仙府中有莲花公主苦等夫君转世再续前缘的传说,也在当地代代流传,成为一桩美谈。
只有夜深人静时,山中采药人偶尔能听到若有若无的箫声,如泣如诉,仿佛在诉说着一段跨越仙凡的未了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