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四年正月十六，京城的年味还没散透，南锣鼓巷口的积雪却化得黏糊糊的，混着鞭炮碎屑和泥水印，踩在脚下“咕叽”作响。巳时刚过，巷口的馒头铺正冒着热气，一对母女却扶着墙根，走得跌跌撞撞——母亲王氏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棉袄，袖口磨出了棉絮，风一吹就往里灌寒气；她怀里紧紧抱着个褪色的青布包，包角被磨得发亮，里面是丈夫的灵位和一张皱巴巴的状纸。
旁边的女儿春桃才十五岁，头发用根断了的麻绳胡乱束着，几缕碎发黏在冻得通红的脸颊上，嘴角还留着未消的淤青。她手里攥着半块干硬的窝头，是昨日从街边乞丐那匀来的，此刻却没力气咬——从山西太原到京城，半个月的乞讨路，她的鞋早就磨穿了底，脚底板全是血泡，每走一步都像踩在针尖上。
“娘，馒头铺……能不能去讨口热粥？”春桃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枯草，眼睛盯着馒头铺的蒸笼，咽了咽口水。她已经两天没正经吃过东西，昨天在大理寺门口被侍卫推搡时，还摔掉了怀里仅有的一块饼。
王氏停下脚步，摸了摸女儿的头，手指冻得发僵：“再等等，咱们去前面的都察院试试，说不定……说不定今天能递上状纸。”话虽这么说，她自己都没底气——这半个月，她们先找刑部，被门房指着鼻子骂“刁民诬告”；去都察院，被拦在门外说“地方案需经本省初审”；昨日去大理寺，更是被侍卫推搡着摔在雪地里，状纸被踩烂了大半，春桃的嘴角就是那时被磕破的。
说着，王氏扶着墙想往前走，可肚子里一阵绞痛——从昨天早上到现在，她只喝了半碗雪水，连日奔波加上忧思，眼前突然一黑，怀里的青布包掉在地上，人直直往泥泞里倒去。
“娘！”春桃惊呼着去扶，可她力气太小，只拽住了王氏的衣角，自己也跟着摔在地上。青布包散开，里面的木牌灵位滚了出来，上面“亡夫王二牛”四个字沾了泥，还有那张重新誊抄的状纸，被风吹得打了个旋，飘到了一辆刚驶过来的马车前。
马车的车夫连忙勒住缰绳，车帘“哗啦”一声掀开，下来个身着月白色棉袍的男子。他面容清瘦，眉宇间带着几分病气，却眼神温和，正是刚从京郊庄子养病回来的胤祥。他本是要去宫里给母妃请安，没料到会撞见这一幕。
“怎么回事？”胤祥快步上前，先捡起地上的状纸，见上面写着“冤告太原巡抚赵凤诏”，又看了看摔在泥里的母女——王氏脸色惨白，气息微弱，春桃正趴在母亲身上哭，冻得发紫的手紧紧抓着母亲的棉袄。
“快，把她们扶起来！”胤祥连忙让随从上前，自己也蹲下身，避开王氏身上的泥污，轻轻探了探她的鼻息，“还有气，像是饿晕了。前面有家‘悦来客栈’，先抬上马车，去那找个房间，再让人去请个大夫！”
随从麻利地将王氏架起来，小心地扶上马车。春桃怯生生地跟在后面，眼睛紧紧盯着胤祥手里的状纸，又看了看他身上的锦缎棉袍，身子忍不住往后缩——在山西时，赵凤诏的人也穿着这样好的衣服，就是他们打死了爹，抢走了自己。
胤祥注意到她的警惕，放缓了语气，从怀里摸出个还带着温度的枣泥糕，递到她面前：“别怕，我不是坏人。这糕是刚买的，你先吃点垫垫肚子，你娘还等着救呢。”
春桃盯着那块枣泥糕，喉咙动了动，却没敢接。直到马车停在客栈门口，随从把她们领进一间干净的房间，又端来热水和热粥，春桃才慢慢放下戒心。她先给母亲喂了几口粥，见王氏的脸色渐渐有了血色，才转过身，对着坐在一旁的胤祥，怯生生地福了福身：“谢……谢谢贵人。”
胤祥摆了摆手，指了指桌上的粥：“你也吃点，吃完了，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赵凤诏是太原巡抚，怎么会跟你们结下冤仇？”
春桃捧着粥碗，眼泪突然掉了下来，混着粥水咽进嘴里。她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出了原委——她们是太原城郊的农户，去年腊月，赵凤诏要征“冬围税”，说是要给巡抚衙门置办年货，每户交二两银子。爹说家里连过冬的粮食都没有，哪来的银子，就去跟衙役理论，结果被衙役们按在院子里打，没等抬进屋就断了气。
“后来……后来赵大人说要给我们‘补偿’，派人把我抓进巡抚衙门，他……他就把我糟蹋了……”春桃的声音越来越小，头埋得更低，“我娘去告状，可太原府、按察使司都不肯管，说赵大人是户部尚书的儿子，没人敢惹……我们只能来京城，可京城这么大，我们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
胤祥听得脸色越来越沉，手里的茶杯捏得咯咯响。他虽在京郊养病，却也听过赵申乔的名字——那位户部尚书是出了名的清官，怎么会有这样一个草菅人命的儿子？
“你放心，”胤祥的语气坚定，“这事我管定了。不管赵凤诏是谁的儿子，他害了人，就得偿命！你们先在这住着，我会让人守着这里，没人敢来欺负你们。我这就去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定要还你们一个公道！”
春桃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不敢置信，随即“扑通”一声跪下，对着胤祥磕头：“谢贵人！谢贵人！您就是我们母女的救命恩人啊！”
胤祥连忙扶起她：“快起来，别磕头了。当务之急是查清真相，你先好好照顾你娘，有消息我会立刻来告诉你们。”
说着，胤祥起身吩咐随从：“给她们留五十两银子，让客栈每日送两顿热饭，再找个丫鬟来帮忙照看。记住，别让任何人知道她们在这，尤其是四爷府、八爷府和赵尚书府的人。”
待随从应下，胤祥才转身走出客栈。街上的寒风刮在脸上，他却丝毫没觉得冷——此刻他满脑子都是王氏母女的遭遇，还有赵凤诏的恶行。他知道，这事牵扯到户部尚书赵申乔，不能贸然行事，得先找心腹查探是否属实，再做打算。
马车重新驶动，胤祥望着窗外掠过的红灯笼，心中满是愤懑：这大清的天下，若连百姓的冤屈都无处申诉，那再多的清官、再严的律法，又有什么用？赵凤诏，这一次，我绝不会让你逍遥法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