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韶来到江南那天，天色阴沉得仿佛要压垮整座城池。
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一朵朵浑浊的水花。
她的红色嫁衣早已被雨水浸透，沉重的丝绸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女单薄的身形。
清雨阁大门前，两排侍女撑着油纸伞静立雨中。
为首的薛嬷嬷年约五十，鬓角已见霜白，却仍保持着端庄仪态。
“公主殿下。”
她屈膝行礼，声音沉稳有力。
“老奴薛蓉奉帮主之命在此伺候。雨寒伤身，请随老奴去浴池暖暖身子。”
热气氤氲的浴池里，萧云韶将整个人浸入水中，苍白的指尖终于恢复了些许血色。
这一路舟车劳顿，对她这副自幼体弱的身子实在是折磨。
作为皇后的掌上明珠，她本应在显辉殿里赏花抚琴，却被太子以母后和兄长的安危相胁，不得不远嫁这南边江湖势力。
水声轻响间，浴室的雕花木门突然被推开。
她本能地抓起池边的纱衣掩在胸前，声音因惊怒而颤抖。
“放肆！本宫乃当朝公主，你……”
轻笑声打断了她的话。
抬头望去，只见池边立着个身着墨色长袍的男子。
他斜倚在汉白玉柱上，左耳的鹤羽耳坠在雾气中泛着银光，那双翡翠般的眸子正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
“我来看看自己的夫人，有何不可？”
他俯身捏住她的下巴，指尖带着薄茧的触感。
萧云韶这才惊觉，眼前这个轻佻的男人就是她的夫君，南方江湖势力帮主柳无痕。
少女羞赧地垂下眼帘，却冷不防被他扯去了最后的遮蔽。
她惊叫出声，溅起的水花打湿了男子的衣摆。
“十一岁孩童的身板，跟块木板似的。”
柳无痕松开手，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失望。
他转身离开，留下萧云韶独自坐在池中，泪水混着池水滚落。
当夜，梳洗完毕的萧云韶被带到柳无痕的寝殿。
侍女指着角落的黄花梨木椅。
“帮主吩咐，请公主在此静候。”
她乖巧地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像个精致的瓷娃娃。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女子娇滴滴的笑语。
接着是柳无痕慵懒的应和，床榻吱呀作响，暧昧的喘息声渐渐清晰。
萧云韶攥紧了衣袖，虽然离宫时嬷嬷教过她人事，但亲耳听闻仍是震撼。
她鬼使神差地走向屏风后，只见锦帐中两道身影交叠。
那枚鹤羽耳坠随着动作摇晃，在烛光下划出银色的弧线。
视线追随着这道银光，她突然眼前一黑，软软倒在了地毯上。
醒来时已是次日清晨。
这场下马威让她彻底明白，这场婚姻不过是权力的交易。
此后四年，她常见柳无痕携不同女子出入，夜夜笙歌不断。
但她也见过他独坐月下饮酒的孤寂，练剑时行云流水的身姿，以及战乱时运筹帷幄的决断。
这个矛盾的男人像团迷雾，越是靠近，越是看不清。
直到七夕那夜，她目睹柳无痕脸上浮现出前所未有的神情，那是一种近乎野兽护食般的阴戾。
他扣住那姑娘手腕的瞬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可那双总是含笑风流的碧绿眼眸，却烧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执狂。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柳无痕。
他眼尾泛着不正常的红，喉结滚动时扯出一道紧绷的弧线，连鹤羽耳坠都在剧烈震颤，仿佛下一秒就会崩裂。
当兄长的剑锋直指他咽喉时，萧云韶几乎是本能地挡在了他身前。
那一刻她才惊觉，自己早已爱上了这个永远保持距离的男人。
剑尖寒光映入眼帘的刹那，她忽然明白了。
原来他不是不会爱。
只是能让他疯魔的人……从来不是她。
“哥哥，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萧云韶几乎是喊出了这句话，声音在嘈杂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却仍坚定地挡在柳无痕身前。
姚浅凝看着这混乱的场面，脸色苍白如纸。
她在心中呼唤那个她，深吸一口气后，她缓缓闭上双眼，再睁开时，脸上已挂上从容不迫的微笑。
柳无痕此刻的模样，显然是忘记了她。
虽然不清楚具体原因，但姚浅凝能确定，他对她有情，只是不记得了。
不过她已经决定放弃他了。
周围聚集的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当务之急是先化解这场剑拔弩张的对峙。
她柔若无骨的手抚过萧景琰握剑的手腕。
“阿琰～”
这声亲昵的称呼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你吓到我了。”
萧景琰闻言一怔，凌厉的眼神瞬间软化。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收起长剑，锋利的剑刃“铮”地一声归入鞘中。
“谁让你……”
他刚想凶她，话到嘴边却突然哽住。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来。
“我、我没想吓你。”
语气里竟带着几分委屈，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但很快他又板起脸，强装威严地补充道。
“但你以后不准让别人碰。”
只是那通红的耳尖，彻底出卖了他强撑的架势。
姚浅凝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唇角勾起温柔的弧度。
“好～”
这一声应答婉转动听，瞬间化解了紧张的气氛。
她笑盈盈地望向萧云韶，目光在对方身上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圈。
“难道您就是柳帮主的夫人吗？大周的公主殿下？”
萧云韶茫然地点了点头。
姚浅凝眼波流转，视线转向愣住的柳无痕，唇角那抹甜美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柳帮主真是好福气呢。”
她刻意拖长了语调。
“能娶到这么漂亮的夫人。”
这句话看似恭维，实则暗藏锋芒。
她就是要让他认清自己的立场。
柳无痕的表情骤然凝固，瞳孔猛地收缩，耳垂上的银坠剧烈晃动，仿佛被人狠狠拽了一把。
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可下一秒，他却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是啊。”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本帮主确实……福、不、浅。”
话音未落，他突然伸手一把揽住萧云韶的纤腰，力道大得让她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入他怀中。
他俯身在她耳边。
“夫人，怎么不替为夫介绍一下这位……故人？”
“故人”二字被他咬得极重，那双碧绿的眼眸却死死盯着姚浅凝，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他在等她变脸。
等她冷笑。
等她露出哪怕一丝破绽。
可姚浅凝只是微微偏头，唇边的笑意丝毫未减，仿佛在看一场有趣的戏码。
柳无痕的举动如同孩童故意打翻东西来博取父母关注。
他试图通过制造危机感来获得注意和确认爱意。
但这种把戏对她毫无作用。
姚浅凝亲昵地挽住萧景琰的胳膊。
“瞧我这记性，都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姚浅凝，公主可以叫我……”
她故意拖长尾音。
“嫂子。”
萧景琰瞳孔猛然收缩，心跳仿佛在这一瞬间停滞。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声音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
“嫂……子？”
这两个字像是烫嘴般卡在喉咙里，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一层绯红。
姚浅凝掩唇轻笑，看似羞涩，眼角的余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一旁的柳无痕。
只见他唇角挂着玩世不恭的弧度，可那双眼睛里分明翻涌着骇人的血色。
“怎么？”
她佯装生气地瞪圆眼睛，指尖在萧景琰臂上轻轻一掐。
“难道我说错了吗？”
萧景琰突然收紧手臂，将姚浅凝往怀里一带，挑眉看向呆立当场的萧云韶，语气不容置疑。
\"云韶，叫嫂子。\"
萧景琰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见妹妹迟迟不应，他眸色骤然转冷，唇角勾起一抹危险的弧度。
“怎么，需要我亲自教你行礼的规矩？”
“嫂子……”
萧云韶勉强挤出这个称呼，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她完全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却能清晰感受到柳无痕搂在她腰间的手在剧烈颤抖。
那个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南方帮主，此刻竟脆弱得像个孩子。
“哥，要不你带嫂子去逛逛？”
她强作镇定地提议，试图缓和这诡异的气氛。
同时，也想让姚浅凝离开柳无痕的视线。
萧景琰闻言挑眉轻笑，手臂一收将姚浅凝搂得更紧。
“既然云韶这么懂事，那兄长就不客气了。”
他眼神轻蔑地扫过柳无痕，随即扣住姚浅凝的手十指相扣，不容拒绝地拉着她转身离去。
“走吧，姚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