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宁化书师父传来“追龙阵”详细资料的间隙,吴升从露台回到了清音阁的客厅内。
客厅里,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种压抑而焦灼的气氛。
江临月正有些不安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她虽然实力不俗,见识也算广博,但面对如此诡异、完全超出常理认知的事件,尤其是涉及到挚友至亲的清白与生死,她此刻也感到了深深的无力和茫然。
晚饭虽然勉强吃下,但此刻胃里却感觉空落落的,心中更是七上八下,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她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似乎完全帮不上忙,这种无力感让她坐立难安。
陆年朝则坐在主位,这位前任谷主虽然面容上依旧带着难以掩饰的悲痛与沉重,腰杆却挺得笔直,眼神锐利而坚定。
儿媳遭遇如此大难,儿子又死得不明不白,于公于私,他都必须撑住,必须成为孙女和整个调查的主心骨。
他不能倒下,更不能乱。
变化最大的是陆清蘅。
与下午初见时那种近乎崩溃的绝望与无助相比,此刻的她,虽然眼圈依旧红肿,脸色也有些苍白,但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却发生了显着的变化。
那种找不到病因、无能为力的焦躁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与冷静。
当迷雾被拨开一角,哪怕露出的真相更加狰狞恐怖,也远比在无尽的黑暗中盲目摸索要强。既然找到了妖胎这个明确的异常点,那么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查个水落石出!
而当吴升的身影出现在客厅门口时,三人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那眼神中充满了急切、期盼与寻求指引的意味。
江临月几乎是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吴升面前。
她看着眼前这个面容平静、眼神深邃的男子,心中没来由地安定了几分。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敬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轻声问道:“吴升师兄,现在……情况怎么样?”
不知不觉间,她对吴升的称呼已从之前的“吴师弟”变成了“师兄”。
这一方面是出于对吴升展现出的惊人实力与沉稳气度的认可,另一方面,也是在这种极端情况下,下意识地将主导权交予更强者的自然反应。
吴升对江临月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同样站起身、紧张望过来的陆年朝和陆清蘅。
他没有卖关子,走到客厅中央,言简意赅地将刚才与赵分信、以及天工坊两位师父通话获得的关键信息,清晰地阐述了一遍。
当听到镇玄司无类似案例、河神源自外界、存在名为追龙阵的远古邪阵,功能疑似保妖胎,并且其布阵要求暗无天日、环境阴邪古旧,与陆清蘅母亲清醒时提出的要求高度吻合时。
客厅内的三人全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震惊与骇然!
虽然早已有心理准备,但当人生妖胎的可能性被如此具体、且与已知线索严丝合缝地印证时,那种冲击力依旧是毁灭性的。
这已经完全颠覆了他们对这个世界的基本认知!
然而,震惊过后,一个更加令人费解、甚至毛骨悚然的问题,浮现在每个人的心头。
那便是,为什么?!
为什么陆清蘅的母亲,一位出身名门、品性高洁的正道人士,在可能清醒的情况下,非但没有想方设法除掉这悖逆人伦的妖胎,反而要处心积虑地创造条件去保住它?!这完全不符合常理!不符合人性!
吴升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陆清蘅身上,他的问题直指核心:“清蘅师姐,现在有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需要你来判断。”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根据你当时的观察和感受,伯母在提出那些居住要求时,她的神智状态,究竟是真正清醒、自主的,还是可能受到了某种控制或影响,显得异常?”
这个问题,只有日夜陪伴母亲、对母亲一言一行都无比熟悉的陆清蘅,才有资格回答。
陆清蘅迎上吴升的目光,温婉的眼眸中此刻却充满了坚毅的光芒。
她没有丝毫犹豫,向前一步,微微仰头看着吴升,声音清晰而肯定:“我明白你的意思的。我可以非常确定地告诉你,当时娘亲对我说话时,眼神、语气、乃至一些细微的小动作,都与她平日清醒时一般无二。”
“那绝非被操控的麻木或混乱,而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带着巨大痛苦却又无比清醒的决断!”
“她是发自本心说出那些话的!”
陆年朝和江临月闻言,心中皆是一凛。
他们相信陆清蘅的判断,作为女儿,她对母亲的了解无人能及。
那种源自日常点滴积累的熟悉感,是任何伪装都难以模仿的。
吴升听完,缓缓点了点头。
陆清蘅的肯定,让他心中的天平迅速倾斜。
他暂时排除了第一种可能性,神志不清或被操控。
将整件事的基调,定在了更为复杂、也更为可怕的第二种可能性上。
陆清蘅的母亲,是在神智清醒的情况下,主动选择保住腹中的妖胎。
这个结论,让整个事件的性质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这意味着,接下来的所有分析和行动,都必须基于一个前提。
这位妇人是一个拥有正常心智、甚至可能洞察了某种惊天秘密的理性成年人。
她的行为,背后必然有着极其深刻、甚至可能关乎重大的理由。
如果简单地认为她是“母爱泛滥”到连妖邪都不顾,那整个讨论就将陷入死胡同,毫无意义。
“既然如此。”吴升的声音打破了客厅的沉寂,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我们接下来的思路就需要调整。既然伯母是清醒地想要保住妖胎,那么,我们或许可以尝试……顺着她的意志来。”
“顺着她的意志?”江临月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有些不解。
“对。”吴升解释道,“既然她之前是在被动地、依靠环境布置来模拟追龙阵的效果,那么,如果我们能掌握真正的、完整的追龙阵,并由我亲自为她布下此阵,真正地、有效地帮助她稳住妖胎……”
“那么,这是否有可能,让她感受到我们的善意与理解,从而愿意与我们沟通?”
“或者,让她的状态稳定下来,为我们争取到更多查明真相的时间?”
这个思路,可谓大胆至极!
等于是主动去滋养那悖逆的妖胎!
但细细想来,在目前沟通完全断绝、真相扑朔迷离的情况下,这或许是唯一能打破僵局、获取主动的方法。
这是一种以退为进的策略。
陆年朝、陆清蘅和江临月三人闻言,都陷入了沉思,这个提议的风险极大,但背后的逻辑却有着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或许,只有先认同她的选择,才能打开她封闭的心扉。
就在三人还在消化这个惊人提议,心中权衡利弊、不知该如何回应时,吴升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是宁化书师父发来的图片信息。
吴升拿出手机,快速浏览了一下接收到的追龙阵相关资料照片,对三人道:“阵法资料已经到了。”
“此事关系重大,不可草率。”
“我先去书房仔细研究一下这追龙阵的详细原理和布设要求,看看其中是否还有我们未曾察觉的关窍。”
“诸位稍安勿躁,等我消息。”
说完,吴升对三人点了点头,便拿着手机,转身走进了客厅旁专门为他准备的书房,并轻轻关上了门。
客厅内,再次只剩下陆年朝、陆清蘅和江临月三人。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江临月和陆清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复杂的情绪。有对吴升提议的震惊与担忧,也有一种在绝境中看到一丝微弱希望的期待。她们现在能做的,似乎只有等待和信任。
而陆年朝看着那扇紧闭的书房门,心中更是感慨万千。
自己的儿媳遭此大难,自己身为前任谷主、身为长辈,此刻却只能将希望完全寄托在一个外来的年轻人身上,这种无力感,让他心中充满了苦涩与无奈。
但同时,他对吴升的评价也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这个年轻人,不仅实力深不可测,心思之缜密、胆识之过人、调动资源能力之强,都远非常人可比。
在这次事件中,他已然成为了绝对的核心与主心骨。
陆年朝甚至隐隐觉得,或许只有这样的主人翁,才有可能解开这团笼罩在万花谷上方的诡异迷雾。
……
书房内,灯火通明,安静得只能听到吴升翻动手机相册的细微声响。
吴升坐在书案后,神情专注,仔细查看着宁化书发来的照片。
这些照片拍摄得很清晰,包含了追龙阵的阵图、布设要点说明以及一些旁注。
他先是快速浏览了一遍经过天工坊前辈修缮后的“通用版本”阵图。
果然如宁化书师父所料,这个版本看起来四平八稳,阵纹走向、能量节点都与常见的“固本培元”类阵法大同小异,只是在一些细节上略有调整。
若非宁化书点破,任何阵法师看到这个版本,都只会将其归类为一种比较偏门、但原理普通的安胎阵法,绝不会将其与妖胎联系起来。修复者的思维定势,使得这套阵法被规整化了。
吴升的重点,自然放在了那些标注为“原始残卷”的照片上。这些照片上的阵图古老而残缺,线条狂放不羁,许多地方都有断裂和缺失,旁边还有古老的、难以完全辨认的注释文字。
不过这对于吴升而言,难度倒是也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高。
在反复的阅读,深入的思索,大概两个小时之后。
【追龙阵·残(0\/)】
一行熟悉的提示信息,浮现在吴升的感知中。
这表明系统已识别出这套残缺的阵法,并且可以进行修复推演。
“修复一次只需五万通用熟练度?”吴升微微挑眉。
这个消耗,相对于他之前修复的那些动辄需要数十万、上百万熟练度的高深功法而言,简直可以说是廉价。
这从侧面印证了宁化书的判断,这套阵法的核心原理或许诡异,但其本身的品级和复杂程度,可能并不算顶尖。
它更像是一种应用奇诡、但根基相对简单的偏门阵法。
“事不宜迟。”吴升没有犹豫。
他现在积攒的通用熟练度堪称海量,这五万一次的消耗完全在可接受范围内。
【消耗通用熟练度点,正在尝试推演修复……推演失败。】
【消耗通用熟练度点,正在尝试推演修复……推演失败。】
……
修复过程并非一帆风顺,连续失败了数次。
这也在吴升意料之中,推演残缺古籍本就存在运气成分,他心无旁骛,持续投入熟练度。
终于在消耗了相当数量的熟练度后。
【推演成功!《追龙阵》残卷已修复补全!】
【追龙阵入门(0\/)】
成了!吴升精神一振。
修复成功的瞬间,大量关于“追龙阵”的原理、阵纹刻画、能量运转方式的信息,如同醍醐灌顶般涌入他的脑海,原本残缺模糊的部分被迅速补全、理顺。
“原来如此……”吴升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但这还只是入门级别,理解尚浅。
他毫不犹豫,再次投入海量的通用熟练度,开始疯狂提升对这套阵法的掌握程度。
【追龙阵熟练(0\/)】
【追龙阵小成(0\/)】
【追龙阵精通(0\/)】
……
凭借着之前修炼多种高深阵法打下的雄厚基础,以及霸道熟练度的提升方式。
吴升对追龙阵的领悟速度极快。
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左右,当最后一股庞大的熟练度注入后。
【追龙阵(圆满)】
一股前所未有的、关于这套诡异阵法的终极奥义,在吴升的识海中彻底融会贯通。
他缓缓睁开双眼,眼眸深处仿佛有无数诡异而精密的阵纹一闪而逝。
“好一个追龙阵!”
吴升低声自语,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这哪里是什么追龙?分明是化妖之阵!”
通过圆满级的领悟,他已彻底看穿了这套阵法的本质!
这套阵法的核心目的,根本不是为了增强妖胎本身的力量!
其真正的机理,在于改造母体环境!
它通过一种极其诡异阴邪的方式,引动天地间的妖邪秽气,不断渗透、侵蚀、同化怀有身孕之人的身体与神魂,使其逐渐妖魔化,营造出一个最适合妖胎生长、类似于母体的妖气环境!
简而言之,这阵法不是在保胎,而是在改造!
它要将孕育生命的温床,硬生生改造成一个充满妖气的孵化巢。
正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这追龙阵就是要将“淮南”的水土,彻底变成“淮北”的土壤。
让本不该存于其中的“枳”,也就是妖胎,能够勉强存活下来!
“难怪要求环境那般阴邪,这根本就是在主动招引妖气,加速母体的异化过程!”
吴升心中寒意更盛。
陆清蘅母亲之前那些看似自虐的要求,正是在被动地迎合这种异化需求!
弄明白了“追龙阵”的可怕原理后,吴升并没有立刻行动。
他还是让自己冷静下来。
“天工坊这边的线索已经理清。”
“但此事关乎人命,不可单信一家之言,更不可想当然。”
他沉吟片刻,“观星阁博揽群书,尤擅古籍秘闻、推演天机,或许在他们的藏书中,能有关于此类人生妖胎的更多记载或不同视角的解读。”
多一份情报,多一分把握。
在实施那个大胆的“顺意”计划前,他必须尽可能多地掌握信息,确保万无一失。
想到这里。
吴升再次拿起了手机,找到了通讯录中那个代表着观星阁、代表着另一位大前辈的名字。
“侯长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