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朔带着一身的怒火与未散的硝烟气息冲回了西域王庭。
还没去换下沾染了尘土与血腥的戎装，径直就闯入了南承耀所在的那处僻静帐殿。
帐内药香依旧，南承耀正坐在窗边，对着一局残棋，指尖拈着一枚黑子，似乎正沉思该往哪里落棋。
听到动静，他并未抬头，只是淡淡开口。“王子殿下如此兴师动众，所为何事？”
“南承耀！”赫连朔几步跨到他面前，琥珀色的眼眸里燃烧着被利用和被隐瞒的熊熊火焰，一把挥开棋盘，玉石棋子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你告诉本王子！你究竟在做什么？！你是在利用阿允，对不对？！”
赫连朔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你表面上帮他，给他安排退路，指引他去鬼哭泉！可你又故意留下破绽，让你父皇那么快就追上去！你明明知道南烁来了西域，你明明可以做得更隐蔽！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到底想做什么？！”
南承耀看着散落一地的棋子，缓缓抬起眼帘。
他的目光平静里面还透露着一丝若有若无、意味深长的轻笑，但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反而让那双深邃的眸子显得更加晦暗难明。
视线穿过赫连朔愤怒的脸，落在了他身后虚空中的某一点。
“利用？”南承耀轻轻重复这个词，声音低沉。“赫连朔，你以为他中的是什么毒？‘鬼藤枯’。三次发作，一次比一次凶险。你以为，没有我在暗中安排，他能从诰京逃到西域？
能一次次从沙狐、从影隼、甚至从我父皇的眼皮底下逃脱？”
南承耀站起身，走到赫连朔面前，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南承耀的目光终于聚焦在赫连朔脸上，那里面没有丝毫温度。
“你今天看到的，不过是他注定的结局之一。没有我，也会有我其他的皇兄其他人，用更直接的方式结束这一切。他根本不可能真正离开那座皇宫，区别只在于时间早晚，以及……死得是否足够‘有价值’。”
赫连朔被他话语中透出的冰冷现实刺得心中一寒，但他依旧死死盯着南承耀。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我看得出来，你对阿允明明……”他哽了一下，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那种复杂的感觉。
南承耀没有让他说完。
抬手打断了赫连朔的话，眼神骤然变得锐利。“不回去，他可能死得更早。”
说完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南承耀不再看赫连朔一眼，拂袖转身，径直向帐外走去，将那满地的狼藉和赫连朔满腹的疑问与怒火，统统抛在了身后。
赫连朔僵在原地，看着南承耀消失在帐外的背影，回味着他最后那句话，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脊梁骨。
另一边，南烁下令放弃了马匹，让张敬贤准备了一辆铺设了厚厚软垫的马车，开始连夜赶路。
天色彻底暗沉下去，墨蓝色的天幕上只有几颗稀疏的寒星闪烁。
荒漠的夜风凛冽，吹得车帘不时晃动。
连续奔波与高度警戒消耗了太多体力，在途经一片相对背风的胡杨林时，南烁下令短暂休息。
张敬轩带着精锐亲卫，以马车为中心，在四周散开，形成了一个严密的警戒圈，人人刀剑出鞘，眼神警惕地扫视着黑暗中的每一个角落，不敢有丝毫松懈。
篝火没有被点燃，怕光亮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马车内，只点了一盏光线昏黄的羊角灯。
南烁坐在一侧，闭目养神，玄色的衣袍在昏暗光线下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只有腰间那柄象征着无上权力的佩剑，偶尔反射出一点冷硬的光泽。
允堂躺在铺着柔软兽皮的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绒毯。
那“续命散”的药效早已过去，体内的“鬼藤枯”之毒因为失去了压制，再次开始缓慢地侵蚀着他的生机。
冰冷的寒意从四肢百骸弥漫开来，心口的闷痛如永远不会停歇的潮汐。
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允堂恢复意识睁开了眼睛。
视线模糊继而渐渐清晰，昏黄的灯光下，南烁那张棱角分明、不怒自威的脸，映入了他漆黑的瞳孔。
允堂只是静静地看着，看了片刻后漠然地闭上了眼睛。
车内陷入一片寂静。
良久，允堂闭着眼睛，嘴唇微微翕动，发出了一声询问。
“你在箭上……下了什么毒？”
他问的是射杀东远的那支箭。
南烁闭上眼，仿佛没有听到。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的纹路，面容在跳动的灯影下显得有些模糊。
允堂也没有再问。只是静静地躺着，感受着身体内部那逐渐加剧的冰冷和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允堂的意识又开始逐渐模糊时，南烁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内响起。
“那不是毒。”
允堂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没有睁开。
南烁目光落在允堂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看着他眉心那缕挥之不去的黑气，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晦色，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那毒不会立刻致命，但会麻痹心脉，减缓血流。中箭者，会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慢慢感受生命流逝，无力回天。”
真是煞费苦心让他亲眼看着守护他的人，是如何因他而一点点死去？
允堂的身体僵硬了一下。没有再说话，也没有睁开眼，只是那抓着绒毯边缘的手指用力紧握着。
……清醒地看着生命流逝……
东远最后看着他，说“抱歉”时的眼神，再一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带着血色的温度，灼烧着他的心脏。
南烁看着他细微的反应，不再言语，重新闭上了眼睛，只是那按在剑柄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了些许。
马车在荒漠的夜色中继续前行，车轮滚滚，碾过沙土。
车外是凛冽的寒风和忠诚的守卫，车内是沉默的帝王和心死的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