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鲸川几乎是凭借着本能，逃离了那片埋葬着神龙骸骨、充斥着亘古死寂与沉重宿命的奇异空间。
返回的路途在完整龙珠的指引下异常顺畅，但那融入血脉骨髓的冰冷与重量，却丝毫未曾减轻。
当他悄无声息地回到“海鲸号”，重新感受到船上熟悉的引擎震动、人类活动的气息以及南极冰冷的空气时，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没多久，船队的人都起来了，吃了早餐开始一天的工作。
他们现在所在的这片海域，南极磷虾资源丰富到超乎想象，几乎不需要转场。
周伟和其他船长完全有能力指挥船队进行高效的捕捞作业，一切井然有序，并不需要沈鲸川时刻操心。
于是，在船只规律的轻微摇晃和船员们忙碌的喧嚣声中，沈鲸川从仓库角落搬了一张旧木凳，独自一人，顺着舷梯爬上了全船最高的了望台。
这里平时除了值班了望，少有人至，视野最为开阔，也最为孤独。
他将木凳放在栏杆边，坐了下来。
这个位于船体最高点的位置，让他仿佛悬浮于蔚蓝与纯白交织的冰雪世界之上。
眼前，是极致的美景：
巨大的、如同蓝宝石般的冰山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芒，缓缓从船边漂过。
清澈的海水倒映着天空与冰山的轮廓，几座雪白的山峰刺破云层，巍然屹立。
偶尔有企鹅群在远处的浮冰上嬉戏，或是鲸鱼在更远的海面喷出水柱，划破寂静。
天空是那种只有在极地才能见到的、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蓝。
然而，沈鲸川的眼中，却空洞无物。
他的视线落在海面上，却又仿佛穿透了海面，落在了那数千米之下，那具蜿蜒如山脉的龙骸之上。
落在了那枚已然完整、却带来无尽抉择的龙珠之上。
落在了那个关于守护、屏蔽、遗忘与千年孤独的残酷宿命之上。
海风吹拂着他略显凌乱的头发，带着刺骨的寒意，他却浑然不觉。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他好像在沉思，眉头微蹙，唇线紧抿。
他又好像在发呆，眼神没有焦点，思绪仿佛飘散在了这清冷的极地空气中，什么也没想。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与脚下甲板上忙碌、欢快、充满着收获喜悦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久到船上的船员们都察觉出了异常。
“川哥怎么了？今天早上起来就感觉不对劲。”
“是啊，一个人坐那么高，话也不说。”
“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从来没见他这样过。”
众人窃窃私语，脸上写满了担忧，却无人敢上前打扰。
他们熟悉的沈鲸川，是果决的、沉稳的、带着他们创造奇迹的船长，而不是眼前这个仿佛承载了无尽心事的孤独背影。
船队因磷虾丰收而暂停了大规模捕捞作业，进行休整和加工。
周伟安排好了手头的工作，拿着一壶热茶，顺着梯子爬上了了望台。
他走到沈鲸川身边，没有立刻说话，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远方那瑰丽的冰山和澄澈的天空。
“这里的风景，真他娘的漂亮啊。”
周伟感慨了一句，打破了沉默，声音不高，带着老海员特有的粗粝和真诚。
沈鲸川似乎从遥远的思绪中被拉回了一丝，他轻轻“嗯”了一声，依旧望着远方：“是啊。”
周伟将热茶递过去一杯，沈鲸川接过，握在手里，没有喝。
“网上都说，南极是咱们蓝星最后一片净土了。”
周伟继续说道，“照片视频看得再多，都不如亲自来这一趟。站在这儿，感觉心都被洗干净了。”
沈鲸川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目光依旧没有收回，声音有些飘忽：
“现在大家对大海，还是不够敬畏。明明蓝星上范围最大的，就是这片海。”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深沉的感慨。
周伟侧头看了他一眼，眉头微蹙：
“你小子，平时可没这么多愁善感。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关切，没有上级对下级的询问，只有长辈对晚辈的担忧。
沈鲸川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低下头，看着手中茶杯里氤氲的热气，声音低沉：
“没什么。只是有些事情，需要好好想想。”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包括未来的路。”
周伟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和眼底深处那抹化不开的沉重，没有追问具体是什么事。
他活了半辈子，在海上经历了无数风浪，明白有些坎必须自己过，有些决定必须自己下。
他拍了拍沈鲸川的肩膀，力道沉稳：
“其实啊，想多久都没关系。但是最重要的是，珍惜当下。”
他目光扫过下方甲板上忙碌的、鲜活的身影，“珍惜身边的家人，朋友。”
“未来的路，谁也看不清楚。咱们能做的，就是保持着一颗敬畏的心，去保护它，去爱惜它，去拥护它，尽自己的力量，让它变得更好。”
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通透力量：
“其他的，只能交给时间了。”
说完，周伟没有再停留，将茶壶留在沈鲸川脚边，自己默默地爬下了梯子，将那片独处的空间和清冷的极地之风，重新还给了他。
沈鲸川握着那杯逐渐变温的茶，反复咀嚼着周伟的话。
“珍惜当下……”
“尽自己的力量，让它变得更好……”
“其他的，交给时间……”
这些朴素的话语，像是一道微光，穿透了他心中浓重的迷雾。
他无法立刻做出那个关乎千年孤独的决定，但至少，他还可以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他还可以，在能力范围内，尽自己所能，去保护这片他深爱着的海洋，保护这片海洋所孕育的一切。
他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冰冷却纯净的空气，眼中的迷茫并未完全散去，但那份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恐慌，似乎稍稍减轻了一些。
他依旧是那个站在命运十字路口的年轻人，但至少，此刻，他握住了手中这杯带着温度的茶，感受到了脚下这艘承载着伙伴与希望的船。
未来的路很长，很重。
但正如周伟所说，先珍惜当下，尽己所能，其他的，交给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