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宁波府城墙的轮廓在熹微的晨光中若隐若现。
周勃率领的快船队冲破薄雾，如同利箭般射入港口，船身还带着夜露与海风的咸腥，更添几分肃杀之气。
码头上早已戒严，火把通明，映照着顶盔贯甲的兵士和面色冷峻的东厂番子。
这正是周勃离京时，太子特意拨付他调遣的一小队精锐。
昨夜行动的同时，城内的抓捕令也已悄然发出。
周勃刚踏上码头木板，负责城内行动的东厂档头便快步迎上，单膝跪地，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禀部堂，钱贵及其亲信家丁七人，已悉数拿下，现羁押在按察司大牢，由我们的人严加看管！”
“曹家呢？”周勃脚步不停，径直向城内官署走去，声音因一夜未眠而略显沙哑，却更显威严。
那档头连忙跟上，低声道：“曹府已被围住，但……曹永昌……不在府中。据其家眷及管家交代，曹永昌三日前便以‘巡视南洋商路’为名，乘船出海了，至今未归。”
周勃脚步猛地一顿，眼中寒光迸射：“跑了？”
“是……属下失职！”档头额头见汗，“我们已封锁各出海口岸，严查所有离港船只，但……若其早已谋划，趁夜由小艇接应出海，恐怕……”
周勃冷哼一声，没有责怪。曹家这种地头蛇，嗅觉灵敏，定然是察觉到了风声，才提前遁走。
钱贵落网，曹永昌潜逃，这反而印证了他们与此事脱不开干系，也说明这背后的网络，反应极其迅速。
“加强海陆盘查，画影图形，海捕文书发往沿海各府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周勃下令，随即又道，“钱贵现在何处？本官要亲自审问！”
“就在按察司大牢刑房。”
阴冷潮湿的空气混合着霉味和淡淡的血腥气，墙壁上挂着的各式刑具在跳动的火把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光泽。
兵部右侍郎、钦差总督周勃亲临，让这本就森严的地方更添了几分压抑。
副指挥使钱贵被剥去了官服，只穿着一身白色的中衣，捆缚在刑架上。
他脸色惨白，头发散乱，早已没了平日里的白净从容，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当他看到周勃在一众东厂番子和亲兵簇拥下走进来时，眼中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填满。
周勃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钱贵面前，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刮刀，在他脸上来回扫视。
“钱副指挥使，”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重压，“白沙岙山洞里的火铳，曹永昌去了哪里，还有……海上那些来接应的怪船。说吧，节省彼此的时间，也少吃些苦头。”
钱贵嘴唇哆嗦着，还想狡辩：“部……部堂明鉴！下官……下官不知啊！下官对朝廷忠心耿耿，怎会……怎会与倭寇勾结？定是有人诬陷！”
“诬陷？”周勃嗤笑一声，从亲兵手中接过一把从白沙岙缴获的快铳，抵到钱贵眼前，
“这铳，与你昨夜派亲兵私下会见曹家管事，可有关系？曹永昌在你通风报信后立刻潜逃，又作何解释？还有，你卫所几次巡海路线泄露，导致官军遇伏，难道次次都是巧合？！”
每一问，都如同重锤，砸在钱贵的心防上。
尤其是“通风报信”四字，让他浑身一颤，显然周勃早已掌握了确凿证据。
“我……我……”钱贵冷汗涔涔而下，心理防线在周勃如山铁证和逼人气势下迅速崩溃。
周勃失去耐心，对东厂档头微微颔首。
档头会意，一挥手，两名番子上前，其中一人拿起一副拶指，就要往钱贵手上套。
冰冷的刑具触碰到皮肤，钱贵终于彻底崩溃，嘶声喊道：“我说！我说！部堂饶命！是曹永昌！是曹永昌逼我的！他……他抓住了我贪墨军饷的把柄，威胁我若不听命，就要让我身败名裂，全家遭殃！”
他涕泪横流，断断续续地交代起来。
原来，曹家早在东瀛未被灭国时，就与倭国某些势力以及一些来自更遥远西方的“红毛夷人”有暗中贸易往来。
东瀛覆灭，这条财路看似断了，但那些“红毛夷人”却找上了曹永昌，提供了更犀利的火器和更先进的造船技术，要求曹家协助他们，在东南沿海建立据点，扰乱大周海疆，并许诺事成之后，给予曹家海外通商的垄断特权。
“他……他们需要熟悉海情、了解官军动向的内应，就找上了我……我一时糊涂，鬼迷心窍啊部堂！”钱贵哭嚎着，“每次官军巡海，我都……都暗中将路线、时间透露给曹家，由他们转告给……给‘海龙王’。”
“海龙王？”周勃捕捉到这个名号。
“是……是那伙新倭寇的首领，据说是个投靠了红毛夷的倭国遗族，凶狠异常，手下都是亡命之徒，还得了红毛夷的船和炮……昨夜去白沙岙的那些快船，就是……就是海龙王手下的‘鬼舟’！”
“红毛夷人……”周勃眼神锐利如鹰。果然有外部势力介入！而且目标不仅仅是劫掠，竟是要在东南沿海扎根，搅乱大周！“他们据点何在？平日如何联络？”
“具体据点……曹永昌没告诉我，只说在‘外洋深处’，每次都是他们主动联系。
联络……主要是通过曹家在定海城外的一处绸缎庄，表面是正经生意，后院有暗室，用于传递消息……”
钱贵为了活命，将自己所知和盘托出。
周勃立即命东厂番子前去查封那家绸缎庄，搜捕相关人员。
同时，他心中警铃大作。这“海龙王”和他背后的“红毛夷”，所图非小。
曹永昌的潜逃，恐怕不仅仅是躲避追捕，很可能是去与“海龙王”或者“红毛夷”汇合，商议下一步行动。
自己昨夜突袭白沙岙，虽有所获，但也彻底打草惊蛇，对方很可能狗急跳墙，发动更大规模的袭击！
必须尽快加强沿海防务，尤其是……水师！
他看了一眼瘫软如泥、已然废掉的的钱贵，冷冷道：“押下去，严加看管！他的口供，详细记录，画押！”
走出阴森的牢房，外面天色已大亮。
但周勃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揪出了一个内鬼，斩断了对方一条情报线，却引出了更强大的敌人和更深的阴谋。
“来人！”周勃沉声下令，“即刻传令沿海各卫所，进入最高战备状态！所有水师舰船，能出海的立刻检修备战，不能出海的加紧修复！征调民间可靠商船、渔船，补充运输、哨探之用！”
“令，将钱贵口供及白沙岙缴获之物证，挑选紧要者，以六百里加急，呈报太子殿下！禀明红毛夷介入之情，请殿下圣裁！”
他快步走向官署，摊开海图。目光在舟山、韭山、渔山等岛屿，以及更东方那片标注着“外洋”的广阔海域上来回巡视。
“刘大勇！”周勃喝道。
“末将在！”早已等候在外的刘大勇洪声应道，经过昨夜并肩作战和清洗内鬼，他对这位钦差侍郎已是心服口服。
“整顿兵马，检修战船！随时待命！”周勃指着海图，眼神决绝，“本官倒要看看，是那‘海龙王’的‘鬼舟’利，还是我大周即将出鞘的水师之剑，更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