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出景仁宫的朱红宫门,祺贵人便停下脚步,脸上的温顺瞬间褪去,转头瞪向安陵容,语气带着几分咬牙切齿道:“你自己要走便走,何苦拉上我?”
安陵容依旧是那副温和模样,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柔声回道:“妹妹是真心想为祺姐姐分忧呀。方才在殿内人多眼杂,有些话不便细说,才特意叫祺姐姐出来呢。”
“你能为我分什么忧?”祺贵人嗤笑一声,显然不信。
“先前初遇时,是妹妹唐突了祺姐姐,妹妹先在这里赔罪了,”安陵容先软了语气赔罪,话锋一转,“但妹妹与祺姐姐同是为皇后娘娘效力,自然盼着祺姐姐恩宠永驻。祺姐姐得势,妹妹日后也能沾些光,岂不是两全其美?”安陵容柔声的说道。
祺贵人看了一眼安陵容,脸色比起方才,终究缓和了些许——毕竟安陵容说的是“巩固恩宠”,正戳中祺贵人的心事。
祺贵人眼神微动,终究按捺不住心底的急切,追问道:“你倒说说,有什么办法能拦住菀嫔,不让她夺走我的宠爱?”
安陵容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才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菀嫔如今闭门禁足,承乾宫的宫人日子久了,难免有些懈怠。若是……若是承乾宫突然走水,事发仓促,想必不会有人立刻察觉端倪。”安陵容说完,抬眸深深看了祺贵人一眼,眼底的暗示再明显不过。
“走水……”祺贵人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瞳孔微微收缩,既有几分忌惮,又有几分被说动的蠢蠢欲动。
“此事还需祺姐姐三思后行,”安陵容见祺贵人意动,适时补充道,“若是祺姐姐事成,日后在皇上面前,还望祺姐姐能为妹妹美言几句,引荐一二。妹妹感激不尽。”说罢,她对着祺贵人福了一礼,不再多言,转身便朝着延禧宫的方向缓步而去,只留下祺贵人一个人站在原地,神色变幻不定。
祺贵人僵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安陵容那句“走水”像根细针,扎在她心头,又痒又麻。方才在景仁宫,皇后那句“若她能一直禁足”的还回响在耳边,此刻与安陵容的话一叠,竟让她那颗被嫉妒烧得发昏的心,陡然生出几分狠劲。
景泰见祺贵人僵在原地出神,忙轻步上前,低声唤道:“小主,小主?”
祺贵人这才回过神,眼底的慌乱与狠戾瞬间敛去,只余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沉声道:“回宫。”说罢,便带着景泰,快步匆匆朝着钟粹宫的方向走去。
景仁宫内,待祺贵人与安陵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宫门外,剪秋才上前一步,轻声问道:“娘娘,若是祺贵人当真听了安常在的话,对菀嫔下手,那余莺儿那边,岂不是就没用了?”
“祺贵人?”宜修放下手中的茶盏,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语气里满是不屑,“本宫方才那般说,从来没指望她能成事。不过是想让菀嫔提前感受到些危机,让她知道,这后宫里盯着她的人,可不止一个。”
宜修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眼底闪过一丝算计:“狗急了才会跳墙,菀嫔若是心里安稳,不生出些防备与焦躁,本宫后面的棋,又怎么好继续往下走呢?”
“可是……”剪秋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宜修抬手打断。
“放心。”宜修语气笃定,眼神冷了几分,“祺贵人有勇无谋,没那个本事把事办得干净。再说,安陵容那丫头,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本宫岂会不知?她是想借祺贵人的手除掉菀嫔,最好再让祺贵人自己栽进去。”
宜修端起茶盏,浅啜一口,笑意更冷:“本宫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剪秋听着,心头一凛,瞬间明白了皇后的深意,垂首道:“娘娘英明,是奴婢愚钝了。”
承乾宫内,日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窗下的软榻上,暖融融的一片。甄嬛已敛去了先前的焦躁,端坐在榻边,手中捏着一枚细针,正专注地绣着一方绢帕。
绢帕上是甄嬛刚起的图样,几竿翠竹疏朗有致,竹下卧着一只团绒的白猫,正是昔日皇上曾夸赞过的“清雅不俗”的款式。指尖的绣线在绢帕上游走,一针一线,都绣得极慢、极细,仿佛要将心头的波澜,都细细密密地缝进这锦绣里。
绣得乏了,甄嬛便放下针线,从案上取过一本《诗经》,轻轻翻开。书页间夹着一片早已干透的枫叶,是那年重阳,皇上陪她在倚梅园登高时,亲手为她摘的。指尖抚过叶脉的纹路,甄嬛的目光也柔了下来,耳畔似又响起皇上的声音——
“菀菀,你看这‘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说的不正是你么?”
“朕瞧这雨前龙井,还是配你亲手泡的最好,旁人泡不出这个滋味。”
“你方才念的那句‘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调子极好,再念一遍给朕听。”
那些品茶谈诗的时光,像一汪温凉的泉水,漫过心底的不安。甄嬛轻轻合上书,望向窗外禁卫森严的宫墙,眼底没有半分慌乱,只有笃定的平静。旁人都说皇上忘了她,可甄嬛不信——皇上曾握着她的手,说她是“解语花”,是“知己”;曾在深夜陪她看雪,说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就连柔答应也是因为她,那些情意,不是假的,皇上心里,定然是有她的。
禁足又如何?旁人虎视眈眈又如何?她只需安安静静地等着,等着禁足解除的那一日。到那时,她再亲手为皇上泡一壶雨前龙井,再陪他念一遍《诗经》,一如从前那样。
窗外的日光渐渐西斜,将甄嬛的身影拉得很长,落在榻前的书卷上。承乾宫内静悄悄的,只有偶尔风吹过窗棂的轻响,和甄嬛翻书时的细微声响,平和得与宫外的暗流涌动,恍若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