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帘洞内，湿气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和草药味，在空气中凝结不散。
被捆得像个粽子的俘虏眼皮动了动，悠悠转醒。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张因为高烧而泛着不正常潮红的年轻脸庞，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醒了？”林峰的声音沙哑，像是两片砂纸在摩擦，“正好，我有些问题想问问你。你老实回答，我让你死得痛快点。你要是想耍花样……”
林峰没有说下去，只是偏了偏头。
俘虏的视线随着移动，看到了蹲在一旁，正用一把军用匕首，面无表情地削着一根粗大木矛的许三多。那木矛的尖端已经被削得锐利无比，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木质光泽。许三多削得很专注，仿佛那不是一根木头，而是世界上最精密的艺术品。
俘虏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咽了口唾沫。
“你想知道什么？”他选择了合作，或者说，是暂时的合作。
“很明智的选择。”林峰靠在岩壁上，喘了口气，吴哲立刻递上水壶。林峰摆了摆手，继续说道：“你们的交易地点，河谷。我要知道那里的一切。地形，哨位，接头暗号，你们老大『狼』习惯的藏身点，所有的一切。”
“我……我只是个小角色，很多事情我不知道。”俘虏的眼神开始闪躲。
“是吗？”林峰笑了笑，那笑容让他苍白的脸颊显得有些诡异，“那你来告诉我，河谷西侧那片喀斯特地貌，是不是有三个天然形成的溶洞？其中一个，在雨季的时候，会形成一道季节性的瀑布，当地人叫它『龙须潭』。潭水下面，是不是有一个被水流冲刷出来的涵洞，入口就在瀑布后面，非常隐蔽，而且地势比河谷高出至少五十米？”
俘虏的脸色瞬间变了，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他看着林峰，像是在看一个怪物。这些信息，是他们小队勘察了数周才掌握的绝密地形资料，这个A大队的新兵蛋子，是怎么知道的？
吴哲也愣住了，他看向林峰，眼神里全是问号。他只知道林峰要审问，却不知道林峰手里竟然已经有了如此详细的情报。
“看来我说的没错。”林峰的语气很平淡，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在俘虏的心上。“我再猜猜。你们的交易点，就设在龙须潭正下方那片开阔的卵石滩上。因为那里视野开阔，便于警戒。而你们的狙击手，也就是你的同伴『蝎子』，他的最佳狙击阵地，就在河谷东侧那块凸起的鹰嘴岩上，对不对？”
“你……你到底是谁？”俘虏的声音开始颤抖。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们的一切。”林峰向前凑了凑，灼热的呼吸几乎喷在俘虏的脸上，“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不需要你告诉我这些了。我要你告诉我，你们的买家是谁？他们有多少人？装备怎么样？你们的撤退路线有几条？”
恐惧，已经占据了俘虏的整个大脑。在绝对的信息不对等面前，他所有的心理防线都崩溃了。他原以为自己掌握着主动权，可以讨价还价，却发现自己从里到外，都被对方看了个通透。
“我说……我全都说……”
半小时后，吴哲用一截布条，堵住了俘虏的嘴，将他拖到了山洞更深处。
他走回来，看着正闭目养神的林峰，表情复杂。
“林峰，你……你是怎么知道那些的？比我们手上的军用地图还详细。”
“猜的。”林峰眼皮都没睁，“打仗嘛，一半靠打，一半靠猜。现在，我们有了一张活地图，该我们上路了。”
他说着，挣扎着站了起来，身体晃了一下。
“你这个状态，怎么走？”吴哲赶紧扶住他，“你的体温烫得能煮鸡蛋了！我们现在应该……”
“应该去送死吗？”林峰打断了他，睁开眼，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吴哲，记住，战场上最宝贵的东西，不是子弹，不是药品，是时间，是战机！现在，战机就在我们手上。我们比『狼』更了解交易点，我们比袁朗队长他们更接近交易点。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一个把狼牙掰断的机会！”
他转向许三多：“三多，把六一带上。我们出发。”
“好！”许三多二话不说，走到用藤蔓和作战服做成的简易担架旁，看了一眼昏迷中的伍六一，然后深吸一口气，将担架的一头稳稳地扛在了自己肩上。
吴哲看着这一幕，咬了咬牙，扛起了担架的另一头。
“你说的对，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吴哲看着林峰，“不过我得说清楚，你小子要是敢死在半路上，我回去就把你的骨灰给扬了！”
林峰笑了，拍了拍吴哲的肩膀：“放心，阎王爷暂时还不敢收我。走了，去给那帮杂碎，送一份大礼！”
***
崎岖的山路在暴雨的冲刷下，变得泥泞而湿滑。
许三多走在最前面，他宽厚的肩膀扛着担架的大部分重量。每一步，他都踩得极稳，脚下的作战靴深深地陷入泥土中，再用力拔出。汗水和雨水混在一起，从他黝黑的脸颊上不断滑落，但他一声不吭，眼神专注地盯着前方的路。
吴哲跟在后面，他感觉自己肩上的担架越来越沉。他是个技术型人才，体能虽然不差，但和许三多这种天生的“蛮牛”比起来，差距还是太大了。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脚步也开始有些虚浮。
“换……换一下……”吴哲喘着粗气说。
“不用。”许三多的声音从前面传来，闷闷的，但很有力，“吴哲，你看着路，看着林峰就行。六一班长，俺能扛得动。”
吴哲看着许三多那仿佛能扛起一座山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这个曾经在新兵连里做什么都慢半拍的兵，不知不觉间，已经成长为最能让人信赖的依靠。
走在队伍中间的林峰，状态比吴哲更差。
高烧让他的世界天旋地转，眼前的景物都带上了重影。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一半是火焰，一半是冰块。有好几次，他脚下一软，差点摔倒，都是靠着一股狠劲强行稳住了身形。
“左前方三十米，有一棵歪脖子松树，从那里绕过去，可以避开一片碎石坡。”林峰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
“收到。”吴哲应了一声，扶着担架，跟着许三多的脚步，艰难地转向。
“再走大概五百米，会有一条小溪。水流不急，我们可以从那里补充水源，顺便休息五分钟。”林峰的嘴唇干裂，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撕扯伤口。
他的大脑，此刻就像一台超负荷运转的计算机。一边要对抗病毒和高烧带来的眩晕与虚弱，一边还要根据从俘虏那里得到的情报和脑中的地图，规划出一条最快、最隐蔽、也最安全的行进路线。
又一次，林峰的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林峰！”吴哲惊呼一声，想伸手去拉，却因为扛着担架而有心无力。
一只粗壮的手臂及时地从后面伸了过来，一把揽住了林峰的腰。是许三多，他竟然在扛着担架的同时，还能分神注意到林峰的状况。
“林峰，你咋了？”许三多急切地问。
“没事……”林峰靠在许三多的胳膊上，大口地喘着气，过了好一会儿，视野才重新变得清晰，“休息……休息两分钟……”
吴哲和许三多小心翼翼地将担架放下。吴哲立刻拧开水壶，喂林峰喝了几口水，又用湿毛巾擦了擦他滚烫的额头。
“你不能再走了。”吴哲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商量的味道，“你这是在玩命！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等你烧退了再说！”
“来不及了。”林峰摇了摇头，推开吴哲的手，挣扎着站直，“听……我能听到水声了。瀑布……就在前面。”
他指着前方被雨幕笼罩的密林深处，眼神里重新燃起光亮。
“走吧，最后的五百米。我们的舞台，到了。”
***
瀑布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巨大的水流从几十米高的悬崖上倾泻而下，砸在深潭中，激起漫天水雾。
林峰一行人，就藏身于这道天然水幕之后的那个隐蔽涵洞里。
涵洞内很干燥，洞口被浓密的水汽和藤蔓遮挡，从外面看，根本发现不了任何异常。洞壁上有几道天然形成的缝隙，像一个个绝佳的射击孔，可以毫无阻碍地俯瞰整个河谷。
他们比预定的交易时间，提前了整整半个小时抵达。
“吴哲。”林峰靠在洞壁上，声音虚弱但条理清晰，“你的位置，就在那道最大的缝隙后面。你的目标，是对方的副手，那个叫『蝎子』的。根据俘虏的交代，他是个爆破和狙击专家，威胁最大。交易开始时，他一定会负责警戒，那是你最好的机会。一击毙命，有没有问题？”
吴哲检查着手中的88式狙击步枪，他从俘虏身上缴获了几个备用弹匣，子弹暂时是充足的。他趴在射击孔后面，通过瞄准镜观察着下方空旷的卵石滩，仔细地计算着风速和湿度对弹道的影响。
“放心。”吴哲的声音沉稳了许多，不再有之前的慌乱和质疑，“只要他进入我的视线，我就能让他去见上帝。不过，我开枪之后，位置也会暴露，对方的火力会集中过来。”
“我知道。”林峰点了点头，然后转向许三多。
“三多，你的任务最重，也最危险。”
许三多立刻挺直了腰板，看着林峰，等待命令。
“看到我们左上方那块悬着的巨石了吗？”林峰指着洞外一个方向，“我观察过了，那块石头下面的土石已经很松了。我要你，在吴哲开枪前的一瞬间，用你最大的力气，把它给我推下去！”
吴哲和许三多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块石头足有一人高，盘踞在悬崖边上，像一头伺机而动的猛兽。
“你的任务，就是制造混乱。用最大的声音，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你那边去。这样，才能给吴哲创造出那零点几秒的绝杀机会。”林峰看着许三多，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是，三多，你要记住，石头推下去之后，你那里就是最危险的地方。你必须在第一时间找到掩体，保护好自己。明白吗？”
“俺明白！”许三多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里没有丝毫的畏惧，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林峰，俺知道该咋弄。俺会把那块石头，推到河里去！”
“好。”林峰欣慰地笑了。他最后看向躺在一旁，依旧昏迷不醒的伍六一，眼神变得柔和了许多。
“至于我，”他拿起自己的95式自动步枪，拉了一下枪栓，“我负责给你们压阵。谁敢露头，我就点谁的名。今天，咱们就在这，给他们唱一出请君入瓮！”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瀑布的轰鸣，成了这死局前唯一的伴奏。
终于，两道鬼祟的身影出现在了河谷的下游。他们穿着伪装迷彩，动作敏捷，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其中一个，左肩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正是『狼』。另一个，则背着一个长条形的枪盒，想必就是『蝎子』。
“来了。”吴哲的声音从瞄准镜后传来，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
林峰没有说话，只是打了个手势，示意所有人保持安静。
『狼』和『蝎-子』在卵石滩上停下脚步，『蝎子』放下枪盒，从里面取出一具精密的仪器，开始检测周围的电子信号。
几分钟后，河谷的上游，也出现了三个人。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作战服，脸上带着战术面罩，看不清容貌，但从他们走路的姿态和持枪的动作来看，绝对是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士。
“买家也到了。”林峰轻声说。
双方在卵石滩中央汇合，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
“货呢？”买家的头领声音沙哑地问。
『狼』朝『蝎子』递了个眼色，『蝎子』从背囊里取出一个银色的手提箱，放在地上，打开。
就在箱子打开的一瞬间，林峰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里面不是毒品，不是美金，而是一个结构精密的金属构件，上面布满了复杂的线路和芯片，正中央，镶嵌着一颗发出幽幽蓝光的晶体。
是某种高精尖武器的核心部件！
“验货。”『狼』冷冷地说。
买家的头领挥了挥手，一个手下走上前，拿出一个仪器准备检测。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个箱子上。
就是现在！
林峰眼中寒光一闪，对着通讯器，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下达了命令。
“三多！动手！”
“吼！”
一声压抑已久的怒吼，从涵洞侧上方的悬崖处传来！
许三多用肩膀死死地抵住那块巨大的岩石，全身的肌肉都贲张起来，青筋如同虬龙一般盘踞在他的脖子和手臂上。他双脚深陷在泥土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向前猛地一推！
轰隆隆——！
巨石开始晃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泥土和碎石簌簌落下。
这突如其来的巨响，让卵石滩上的所有人都是一惊，下意识地抬头朝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
『蝎子』的反应最快，他几乎是本能地扭头，举枪瞄向那个方向。
也就在他扭头的刹那。
“砰！”
一声沉闷而清脆的枪响，穿透了瀑布的轰鸣！
吴哲开枪了！
子弹带着死亡的呼啸，精准地钻进了『蝎子』的眉心。他的身体猛地一僵，眼神里的惊愕凝固了，然后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伏击战，正式打响！
“敌袭！”买家那边的人反应极快，瞬间就地翻滚，寻找掩体，同时举枪朝着吴哲开火的方向，展开了疯狂的扫射！
哒哒哒哒哒——！
密集的子弹瞬间将涵洞的入口打得碎石飞溅！
吴哲在开枪后立刻缩了回来，几颗子弹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在岩壁上留下一串火星。
“妈的！火力这么猛！他们不是一般的买家！”吴哲大吼道。
林峰没有理会他，而是将枪口对准了那个因为同伴倒下而陷入暴怒的『狼』。
然而，就在他准备扣动扳机的时候，那几个买家中的一人，竟然扛起了一个单兵火箭筒！
“卧倒！”林峰目眦欲裂，发出了最大的吼声。
下一秒，一枚火箭弹拖着长长的尾焰，呼啸着射向了许三多刚刚藏身的那片区域！
轰——！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几乎要将整个河谷掀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