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和汗臭味混杂在冰冷的空气里，呛得人喉咙发紧。石墙后，除了粗重的喘息，就只剩下许三多压抑不住的呜咽，以及鲜血滴落在沙地上的“滴答”声。
伍六一的左臂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形状，森白的骨茬刺破了血肉模糊的肌理，暴露在昏暗的火光下。
“都别愣着了。”
林峰的声音响起，没有丝毫温度，像一块被冰水浸过的石头，砸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现在，我们有了新的商品——狼肉。同时，也有了新的需求——药品和绷带。”
“新一轮的价值评估，现在开始。”
“谁能为团队止血，谁能处理好伤口，谁就能获得今晚最大的生存份额。”
这番话让刚刚从生死搏杀中缓过神来的众人，瞬间坠入了另一个更冰冷、更残酷的现实。
“林峰！你他妈说的是人话吗？！”拓永刚第一个炸了，他双眼通红，一把推开扶着他的袁朗，冲到林峰面前，指着昏迷不醒的伍六一，“六一他快死了！你他妈的还在说什么狗屁价值！什么份额！他为了救人变成这样！他的价值还不够吗？！”
林峰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可怕。
“他当然够。他用一条胳膊，证明了他是这个团队里最值得信任的人。但是，拓永刚，你搞错了一件事。”
林峰的声音不大，却压过了拓永刚的咆哮。
“在这里，过去的价值一文不值。只有『现在』的价值，和『未来』的价值，才是有意义的。他现在是个重伤员，是团队最大的负累。如果我们救不活他，他过去的价值就是零。如果我们救活了他，他未来的价值，才值得我们现在所有人去投资。”
“我……”拓永刚被这套歪理顶得哑口无言，气得浑身发抖。
“别说了，拓永刚。”袁朗拉住了他，脸色同样难看，“他说的……是这里的规矩。”
“规矩？去他妈的规矩！”拓永刚甩开袁朗的手，“老子只知道他是我的战友！是我的兄弟！”
“我……我来！”
一个颤抖的声音打断了争吵。
所有人闻声望去，只见吴哲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他扶着石墙站起来，一步步挪到伍六一身边。
“我……我看过很多书……关于野外生存，战地急救……我……我应该能做点什么……”他看着那条惨不忍睹的手臂，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他强忍着没有吐出来。
林峰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你应该？我要的不是应该，是能，还是不能？”
巨大的压力让吴哲几乎喘不过气。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了出来：“我能！我他妈能！”
这一声嘶吼，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但胸口那股憋闷的恐慌，却似乎也随之宣泄出去了不少。
林峰点了点头：“很好。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战地医生。你需要什么，我们提供什么。但如果伍六一死在你手上，你的价值，也就到头了。”
吴哲打了个哆嗦，但他没有退缩，而是蹲下身，开始仔细检查伍六一的伤口。
“火！我需要更旺的火！”吴哲的声音不再颤抖，变得尖锐而急促，“袁朗！拓永刚！别他妈杵着了！去把那头狼王拖过来！我们需要它的皮来保暖，需要它的肉来当食物！更重要的是，我们需要用它的脂肪点火！”
“还有你，许三多！别哭了！”吴哲冲着还在抹眼泪的许三多喊道，“把你的衬衫脱下来，撕成布条！越长越好！快！”
许三多被他吼得一愣，随即手忙脚乱地开始脱衣服，眼泪还挂在脸上，动作却不敢有丝毫迟疑。
袁朗和拓永刚对视一眼，二话不说，翻出石墙，开始处理那具巨大的狼尸。
吴哲又转向林峰：“你的军刀！借我用一下！我要用火给它消毒，然后切掉那些烂肉！”
林峰没有说话，直接将自己的军刀递了过去。
吴哲接过军刀，架在火上，直到刀刃被烧得通红。他看着伍六一血肉模糊的手臂，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许三多，按住班副的肩膀，别让他乱动！”吴哲命令道。
“可是……班副他昏过去了……”
“一会儿就会疼醒了！”吴哲咬着牙，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更多的是决绝，“按住他！这是命令！”
“是！”许三多含着泪，用尽全力按住伍六一的身体。
吴哲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神已经变得冷静。他手起刀落，开始清理伤口边缘那些被狼牙撕碎、已经坏死的皮肉。
“滋啦——”
皮肉被切割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呃……”
昏迷中的伍六一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按住他！”吴哲满头大汗地吼道。
许三多哭得更凶了，但他手上的力气却丝毫没有放松。
拓永刚和袁朗已经拖着狼尸回来了，看到这一幕，拓永刚忍不住扭过了头。袁朗则是眉头紧锁，默默地将狼皮剥下，盖在了伍六一的身上。
清理完烂肉，吴哲又用撕开的布条，蘸着他们仅剩的一点饮用水，小心翼翼地清洗着伤口。
血水混着泥沙，染红了一块又一块布条。
“不行……血止不住……”吴哲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绝望，“伤口太大了，动脉虽然没断，但小血管破裂太多了。必须缝合！必须马上缝合！”
“缝合？”拓永刚愣住了，“用什么缝？针线吗？我们上哪儿找去？”
吴哲的脸色变得和伍六一一样苍白。他瘫坐在地上，喃喃自语：“完了……没有缝合工具……他会失血过多而死的……都怪我，我这个书呆子，只会纸上谈兵……”
刚刚建立起来的信心，瞬间崩塌。团队的气氛，也随之降到了冰点。
就在这时，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
“我……我有……”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跪坐在角落，如同一个幽灵般毫无存在感的人——成才。
成才低着头，双手死死地攥着自己的求生包，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拓永刚几步冲了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怒吼道：“你有什么？！你他妈有什么就快拿出来！你想害死六一吗？！”
成才被他晃得七荤八素，眼神涣散，只是一个劲地发抖。
“拓永刚，放开他。”林峰的声音传来。
拓永刚不情愿地松开手，成才软软地滑坐在地上。
林峰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成才，告诉我，你有什么？”
成才的嘴唇翕动着，他看着林峰，又看了看那边生死不知的伍六一，眼泪终于决堤而出。
他没有说话，只是颤抖着，拉开自己求生包最里面的一个夹层，从里面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小卷被蜡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他哆哆嗦嗦地打开蜡纸，里面是一卷极细却韧性十足的鱼线，还有一枚藏在软木塞里的，闪着寒光的缝衣针。
“这是……我……我偷偷藏的……”成才的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痛苦，“我想着……要是哪天……我一个人……可以用它钓鱼……或者缝补衣服……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泣不成声，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空气安静得可怕。
拓永刚看着那卷鱼线和针，再看看成才，他想骂，想打，但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骂他什么呢？骂他自私吗？在这里，谁不自私？
袁朗叹了口气，拍了拍拓永刚的肩膀。
吴哲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把抢过鱼线和针，激动地说：“太好了！有这个就行！虽然不是医用缝合线，但总比没有强！快！消毒！”
他把针在火上烤了又烤，然后穿上鱼线，深吸一口气，准备动手。
可他的手，却抖得怎么也停不下来。刚才清理创口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勇气和精力，现在要用这简陋的工具去缝合血肉，他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我……我的手……”吴哲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林峰看了一眼吴哲，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成才。
“成才。”
成才猛地抬起头。
“东西是你的，你来缝。”林峰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
“我？”成才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敢相信，“我……我不会啊……”
“那就学。”林峰把针和线塞到他手里，“伍六一的伤，是因为你的犹豫造成的。现在，你亲手把他救回来。这是你的责任，也是你赎罪的机会。缝不好，我们所有人都死在这里。”
成才握着那枚小小的针，却感觉它有千斤重。
他看着伍六一惨白的脸，想起了伍六一用身体撞开饿狼的那一幕，想起了那声骨头被咬碎的闷响。
“啊——！”
成才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他用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个耳光，脸颊瞬间红肿起来。
他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恐惧和懦弱正在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好……我来！”
他跪着爬到伍六一身边，对许三多说：“三多，帮我……帮我把火把拿近一点，我需要光。”
“……好！”许三多哽咽着点头，举着火把凑了过去。
成才深呼吸，努力让自己的手不再颤抖。他学着吴哲刚才的样子，捏起一块皮肉，将针尖狠狠地刺了下去。
“噗嗤。”
针尖穿透皮肉的声音，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揪了一下。
成才的动作很笨拙，很生涩。第一针下去，甚至没有对准，拉扯得伤口翻卷得更厉害了。
“别急！对准伤口边缘！”吴哲在一旁紧张地指导，“拉线的时候要稳！不能太紧，也不能太松！”
成才闭上眼，脑海里全是伍六一挡在许三多身前的画面。
他睁开眼，手稳住了。
第二针，第三针……
他不再去看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只是专注地，一针一线地，将那道狰狞的裂口慢慢缝合。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流下，滴进了眼睛里，又涩又疼，但他连擦一下都不敢。
整个过程，没有人说话。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鱼线穿过皮肉的细微声，以及成才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最后一针打结完成时，成才整个人都虚脱了，向后一仰，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伍六一手臂上那道恐怖的伤口，已经被一道丑陋但结实的缝线勉强合拢。血，终于止住了。
吴哲赶紧上前检查了一下，又摸了摸伍六一的颈动脉。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众人点了点头：“命……暂时保住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一放松，疲惫和虚弱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
拓永刚一屁股坐在地上，袁朗靠着石墙，闭上了眼睛。许三多守在伍六一身边，还在小声地抽泣。
林峰走到那具被剥了皮的狼王尸体旁，用军刀割下一大块腿肉，架在火上烤了起来。
很快，肉香开始在空气中弥漫。
林峰将第一块烤好的肉递给了刚刚缓过劲来的吴哲。
“这是你应得的。”
然后，他又割了一块，递给了瘫在地上的成才。
“这也是你应得的。”
成才看着手里的烤肉，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他没有吃，而是挣扎着爬到伍六一身边，将肉撕成极小的碎块，小心翼翼地，想塞进伍六一干裂的嘴唇里。
林峰看着这一幕，没有阻止。
他将剩下的肉分给其他人，最后才留了一块给自己。
“他现在这样，吃不下东西的。”袁朗看着成才徒劳的举动，轻声说道。
“我知道。”成才的声音沙哑，“但……但班副他……他肯定饿了……”
林峰默默地吃着烤肉，补充着消耗的体力。等所有人都吃完东西，稍微恢复了一些力气后，他才开口。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让刚刚缓和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狼王死了，狼群不会善罢甘休。它们闻到血腥味，很快会回来，而且会更疯狂。”
“我们必须在天亮前，离开这里。”
林峰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临时制作的简易地图上。
“现在，讨论一下，我们该往哪个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