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按捺不住,敖迦昱忍不住又往前凑近了些,状似随意地开口问:
“诶,白白,你刚才说,很喜欢Sol的曲子?具体喜欢哪首?”
他觉得会是《烬》,或者《渊》,这两首,是他自认为最晦涩、也最私人化的作品。
凌霰白正将切得均匀细嫩的配菜一丝不苟地码放整齐,没抬头,只乖巧地应了一声:
“暮光,还有熵增。”
敖迦昱有些出乎意料。
《暮光》是他早期作品,尚且青涩,通篇充斥着少年人尖锐而无处安放的负面情绪。
而《熵增》是他半年前最新发布的一首实验性曲目,将无序的混乱与一种隐秘的、向死而生的浪漫倾向糅合在一起,评论两极分化。
“为什么……是这两首?”
敖迦昱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些,裹挟着一种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和期待。
凌霰白停下手上的动作,眼睫微抬,直直望进敖迦昱闪烁不定的眼底。
“《暮光》里,我听到了很干净的东西,像一个青涩的少年,在笨拙地剖析自己,而《熵增》……”
他微微蹙眉,似乎在感受那种无形的疼痛,声音也随之变得更轻、更软。
“很美,一种破碎的,向下坠落的美,每次听,都会让我……想抱抱他。”
敖迦昱瞳孔微缩,脑子被那句“想抱他”搅得脑子一片空白,几乎是脱口而出:
“你想抱他?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惊觉太过直白露骨,他刚想找补,恰在此时,凌霰白将备好的油倒入预热的锅中,发出一阵轻微的“滋啦”声响。
“怎样的人?嗯……我觉得能写出这样音乐的人……内心,应该很敏感,也很柔软吧。”
“就像被困在玻璃罩里的玫瑰,用尖锐的刺对着外面,所以让人感到刺痛、压抑,不敢靠近。”
升腾的油烟与热气模糊了他精致的侧脸轮廓,也让他浅淡的声线有些不真切。
“但我想,他可能只是……太害怕了。”
“害怕?”
敖迦昱下意识地重复。
“嗯。”
凌霰白轻轻应了一声。
“害怕没有人能看见自己,听见自己,更害怕……即使有人看见了,听见了,也最终会,装作没有。”
敖迦昱瞳孔剧烈一颤,内心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
他懂!他真的懂!
凌霰白的每一句话,都剖开了他层层包裹的内心,直抵那最脆弱、最不愿示人的核心。
好讨厌……
这种被彻底看穿,无所遁形的羞耻感……好讨厌,让他本能地想要攻击,想要逃离。
可心脏却在失序跳动……无法控制地为眼前这个带来这种感觉的人,滋生出一股病态而滚烫的着迷。
厨房里陷入一种奇异的安静,只有锅里的汤汁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凌霰白见他沉默,微微偏过头,用他那带着点天然无辜口吻的中文,将问题抛了回来:
“那昱昱觉得呢,Sol是怎样的人?”
敖迦昱死死盯着料理台光滑的表面,喉结重重一滚,几乎是咬着牙挤出一句。
“……我怎么会知道!”
他语气突然变得又冲又硬,与方才开朗亲昵的样子判若两人。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凌霰白明显一怔。
他下意识上前半步,眼眸里漾着茫然与无措:“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吗?”
“没什么对不起的!”
敖迦昱眼神又亮又凶地瞪了他一眼,但那底下,藏着的分明是慌乱和狼狈。
他像是无法忍受再待在这个逼仄的、充满了对方气息的空间里,多待一秒,都感觉自己在被那双看似无辜的眼睛剥得更赤裸,更难堪。
“烦死了!你自己弄吧!”
他丢下一句,不等凌霰白回应,便径直转身离开了厨房,身影消失在通往二楼的楼梯转角。
【???怎么了怎么了?刚才不还聊得好好的吗?】
【敖迦昱这变脸速度我惊了!说炸就炸啊!】
【新人小哥都懵了,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可怜。】
【虽然但是……小狗这,有点伤人了啊。】
远在沙发旁闲聊逗乐的几人被厨房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动,看着敖迦昱带着一身低气压冲上楼,都面露错愕,连忙走了过来。
“怎么了这是?”
凌霰白站在原地,暖光下,眸中那层薄雾似乎更重了些。
“是我不好……刚刚,说错话,惹昱昱生气了。”
陈旭心最软,见状立刻上前,语气笃定地安慰道:
“没事的没事的,那小子就这狗脾气,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着,但来得快去的也快!你放心,他其实特别好哄,睡一觉明天保准没事儿人一样!”
周凛赞同点头。
林柚和严术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我们上去看看那家伙。”
说完,便和严术一起转身上了楼。
苏景辰则挽起袖子,自然地站到了凌霰白身旁流理台的空位。
“没关系,我来帮你,接下来要处理哪样食材?”
陆衍站在稍远的位置,双手插兜,目光在苏景辰身上停留片刻,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凌霰白垂下眼睫,道了声“谢”。
只是在他重新低头专注于手中食材时,唇角极快地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
而另一边,冲回自己房间的敖迦昱,猛地甩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身体不受控制地滑坐下去。
他用力地抹了一把脸,心脏在胸腔狂跳,一声比一声急。
“混蛋……”
他把发烫的脸深深埋进膝盖里,闷闷地骂了一句。
也不知道是在骂凌霰白,还是在骂不争气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