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荀衍几人回魏府后,张梁回到茶舍与三位师兄碰头。
“诸位师兄以为,荀氏子弟如何?”张梁问道。
孙乾赞许有加,“不愧是颍川荀氏!家学渊源不消多说;此时敢与我等相见,足见其品性端方;三人虽则年少,谈吐之间自有丘壑,已显经纬之才。”
“名士何喁对荀家叔侄评价极高,”张梁笑道,“称其皆为国器--荀衍可为一方诸侯,荀攸堪当谋主,最年幼的荀彧,更是王佐之才。”
田琼点头赞同,“何伯求品鉴人物向来精准。如此大才既至曲阳,当设法深交。若能留下他们,必为臂助。”
“田师兄所言,正是小弟所想。”张梁轻叹,“只恐我曲阳一隅之地,难入荀氏之眼。”
孙乾笑道,“三郎过谦了。曲阳虽小,却也五脏俱全。我观他们皆有济世之心,不如请他们参与练兵治民,再以工坊新物相引。况且……”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张梁一眼,“你之志向,又何尝限于这方寸之地?”
田琼接话:“今日提及合编工农教材,他们虽未明确应允,但我观察荀衍与荀彧颇有意动,只是被荀攸一番话按下了心思。”
“此事急不得。”孙乾轻拍田琼肩头,“署名刊印便是昭告天下,必须经荀家长辈首肯。眼下荀家只怕也在观望,且等子尼师兄京师的消息。”
他拍了拍田琼的肩膀,“荀家必定也在观望,先等国渊师兄那边的消息。”
“师兄所言极是,是我心急了。”田琼恍然点头,“颍川毗邻司隶,若子尼师兄那边不顺,荀氏贸然署名,只怕阉宦一道谗言,便是灭顶之灾。”
张梁觉得这事儿自己几个人谈之无益,不如吃饱早点睡觉。
与三人一起吃过晚餐,赶在戌时宵禁前将他们送去谒舍。
回到家里,张角和张宝已经在书房聊天等他了。
“三郎,快过来。”张角面带笑意,显然今日颇有收获。
“二位兄长,聊什么开心事儿呢?”
“此去乐浪经年,我准备让程先生,近日先回东阿安顿家人。待他返回曲阳,二郎便与他一同前往辽东,”张角估算着日子,“中元秋尝之后,八月前出发。”
农历七月,为庆贺丰收本设有秋尝祭祖。道教在东汉时期形成了“天、地、水”三官大帝的信仰。其中,掌管赦罪的地官诞辰被定在七月十五,称为“中元”。后来佛教有样学样,将盂兰盆会也定在这个时间。
张宝建议道,“兄长,曲阳往返东阿千里之遥,不如请程先生举家迁来?”
张梁想起在东阿坞堡中见到的程家处境,觉得大有可为,顺势说道,“兄长,我前次途径东阿,见程先生家中并不如意,我们不妨多备些钱粮布帛,派人护送程先生返乡。”
“待颍川客商离去后,我自会与程先生商议。”张角闻言,略微思索后点点头,“背族离乡,终究不是易事。”
张梁点点头没有说话,赵雷一家从真定迁入曲阳,家中的田地尽数析产,被宗族吞并。
张宝说道,“辽东之行凶险难测,若程先生家小迁来曲阳,万一有事,我们也好照应。”
张角不禁失笑,“你自己也要去辽东,先顾好自身安危才是。”
张宝转头望向张梁,眼中满是期待,“三郎,你那套甲胄……”
话没说完,但瞳孔都已经成了铠甲的形状,只差一个变身器,就要合体。
“二兄放心,出发前一定给你准备好。”
张角对张宝说道,“连日操演,你先去歇息。我与三郎再说会儿话。”
张宝离开后,张角这才说道,“今日午后,那安息老僧前来县牙找我。”
“我见兄长神色,想必相谈甚欢?”
“呵呵呵…”张角眼角都笑出了鱼尾纹,“那老僧一来便极尽溢美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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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曲阳县牙。
安世高与张角对坐堂中,茶香袅袅。
“曲阳在明府治下,阡陌交通,市井繁荣,城中商铺林立,百姓安居乐业,实乃令人赞叹。”安世高双掌合十称赞。
张角神色平静,只淡淡说道,“不过是为官本分,在这艰难时世中略尽绵力罢了。”
安世高微微倾身,接过茶水,“贫道见中原之地,多有旱涝频发,疫病不绝之地,各地百姓流离饥馑。既然世道艰难,何不效仿老衲,远走他乡,另寻一方乐土?”
张角的目光望向远方,声音低沉,“我等立宗庙敬先祖,血脉扎根于此,故土难离,况且,这普天之下,何处才是真正的乐土?安沙门一路行来,可曾寻得?”
安世高被他一句话刺到心里--你汉人立宗庙敬先祖,我安息人莫非就不敬先人了?
他捻动佛珠的手微微一顿,心中蓦然一恸。
故土难移…可自己这安息王族,去国离乡数十载,漂泊万里,却是多年未曾像样地祭祀过祖先。在贵霜礼佛多年,这所谓的超然佛性,又何尝不是亡国奴的无奈安慰之语?
“世间处处皆是苦,乐土或许有,但贫道尚未寻到。”他定了定神,重新捻动佛珠,“既如此,不如让百姓皈依佛法。色即是空,苦厄亦是虚妄。一切天灾人祸,无非幻象修行,修持般若智慧,自可超脱苦海。”
“安沙门所说般若智慧,在我看来,也不过如此。”张角摇头,取过纸笔,写下四行偈子--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写罢,他将纸推给安世高,直视着老和尚的眼睛,“百姓饥寒,并非天降磨难,而是人世不公、取舍无序所致。在曲阳,人人有地可耕,有工可作,衣食虽不奢华,但已是温饱无忧。”
“至于旱涝疫病,若各地都如曲阳这般,兴修水利推行医术,又何惧天灾时疫?!”
“若以空幻之说愚弄百姓、蒙昧人心,令其忍受现实苦难,只求死后来世超脱,才是真正失了根本,自欺欺人。”
安世高闻言,陷入一阵沉默,借着喝茶平复心绪后,转而说道,
“张明府所言或许有理。我佛法门广大,旨在普渡三界一切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