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市委常委会议室的空气，因秘书长汇报的消息而彻底凝固。
李达康和吴雄飞之前的剑拔弩张，此刻被一种更沉重、更棘手的问题所取代
那群带着荣誉证书和奖章，在市政府门口沉默静坐的老矿工。
“胡闹！”李达康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脸色铁青。
李达康烦躁地松开领带结，感觉胸口有一股无名火在灼烧。这些老劳模、老先进，他们不吵不闹，只是静静地展示他们曾经的奉献和如今的困窘，这种方式比任何激烈的对抗都更具杀伤力，更能煽动舆论，也更能触动上级的神经。
这无疑是在自己本就一地鸡毛的政治生涯上，又点了一把火。
吴雄飞的脸色也同样难看，但他眼中除了凝重，更多了一丝“果然如此”的无奈和对自己坚持的确认。
吴雄飞语气沉痛地对李达康，也是对会场的所有常委说：
“达康书记，各位同志，大家都听到了！这就是不尊重程序、不考虑群众实际接受程度，强行推动可能带来的后果！
这些老工人，是我们京州建设的功臣！
现在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诉求，我们于心何忍？
但是如果我们不顾那近百分之十三群众的反对，强行启动征收，今天坐在门口的是几十位老矿工，明天就可能变成几百、几千情绪激动的居民！
到时候，局面如何收拾？”
吴雄飞再次强调：“我的意见不变，必须把工作做细，把同意率提上去，依法依规推进！这是对群众负责，也是对京州稳定大局负责！”
李达康死死盯着吴雄飞，他知道，吴雄飞的话站在了道德和法理的制高点上，他无法直接反驳。
但他更清楚，时间不站在他这边。
自己如果不能迅速拿出看得见的政绩，尤其是解决好这个棘手的棚户区问题，他的政治前途很可能就到此为止了。
“负责？怎么负责？让几千户群众继续住在危房里就是负责？
让这些为京州发展流过汗、出过力的老工人在寒风中静坐就是负责？”
李达康的声音因为极力压抑愤怒而显得有些沙哑，
“雄飞同志，你不要忘了，稳定是责任，发展更是硬道理！改善民生是最大的政治！”
李达康猛地站起身，不再看吴雄飞，而是目光锐利地扫视全场：
“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雄飞同志，还有分管城建的刘副市长，信访局、公安局、住建局、相关街道的负责同志，立刻跟我到门口去！面对面听取工人老师傅们的意见！”
说完，李达康不等众人反应，抓起桌上的笔记本，大步流星地朝会议室门口走去。
这是一种姿态，也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定。
他不能躲在会议室里扯皮，必须亲自到一线去解决问题，
至少，要把姿态做足。
吴雄飞看着李达康决绝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也站起身跟了上去。
其他常委和相关部门的负责人面面相觑，也只得纷纷起身。
市政府大门外，阳光照射在老矿工们花白的头发和布满皱纹的脸上，他们依旧沉默着，身前摆放的荣誉证书和奖章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刺眼。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议论声、拍照声此起彼伏。
当李达康、吴雄飞等一大群市领导突然出现在门口时，现场出现了一阵骚动。老矿工们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波动，但依旧没有人开口。
李达康走到那位摆出全国劳模证书的老矿工面前，弯下腰，并没有先去扶他，而是郑重地、用双手轻轻捧起那本鲜红的证书，拂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目光沉痛地看向那位老人，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
“老师傅，各位老师傅！我是市委书记李达康。
让大家受委屈了！是我们市委市政府的工作没做好，对不住大家！”他先定了调子，承认错误，姿态放得很低。
李达康举起手中的劳模证书，转向围观的群众和闻讯赶来的媒体镜头：
“大家看看！这是什么？这是荣誉！是这些老师傅们，把我们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奉献给了国家，奉献给了京州煤炭事业的证明！他们是共和国的功臣，是我们京州的骄傲！”
李达康的声音带着感情，极具感染力：
“但是，大家再看看他们现在住的地方！再看看他们今天，要用这种方式来找我们市委市政府！
我李达康，心里有愧！我们京州所有的干部，心里都应该有愧！”
李达康这番话说得极具感染力，让不少老矿工的眼圈红了，也让围观的群众动容。
李达康将证书小心地放回老人面前，然后挺直腰板，朗声说道：“老师傅们，请大家相信市委市政府！棚户区改造，关系到每一位住户的切身利益，我们一定会加快推进！但是，推进不等于蛮干！请给大家一点时间，也给我们政府一点时间！”
李达康话锋一转，既表达了决心，又巧妙地将吴雄飞强调的“程序”问题包容了进来：“我们会立刻成立由我亲自牵头，吴市长具体负责的棚户区改造攻坚领导小组！针对大家提出的问题，特别是补偿方案，我们会逐户重新走访，听取意见，优化方案，一定要找到一个绝大多数群众都满意的、公平合理的解决办法！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那就是尽快、尽好地让大家搬离危房，住进新家！”
李达康当场指示：
“信访局的同志，立刻在这里搭建临时接待点，登记每一位老师傅的具体困难和诉求！
住建局的同志，现场发放最新的补偿方案征求意见稿，收集大家的修改意见！
民政局的同志，负责好老师傅们的后勤，这么冷的天，不能让大家冻着饿着！”
老矿工们看到市委书记亲自出面，态度诚恳，并且承诺重新优化方案，逐户解决问题，紧绷的情绪和沉默的姿态终于有所松动。
在工作人员的耐心劝慰下，老工人们开始陆续配合登记和领取资料。
吴雄飞站在一旁，看着李达康这番极具表演性的操作，心情复杂。
吴雄飞知道，李达康这是用高超的政治手腕，将一次潜在的危机转化成了展现担当和亲民形象的舞台。
但吴雄飞更担心，李达康承诺的“优化方案”、“尽快推进”，在巨大的时间压力下，最终是否会演变成另一种形式的“特事特办”，从而埋下更大的隐患。自己马上就要退休的政治生涯，还能否安稳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