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组织部门那栋庄严肃穆的大楼内，气氛总是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
沙瑞金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走进了领导办公室。
领导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批阅文件，见到沙瑞金进来，便放下了手中的笔，脸上露出温和笑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瑞金同志来了，坐吧。”领导的声音平和，听不出太多情绪。
“领导好，打扰您工作了。”沙瑞金恭敬地问候，依言坐下，腰杆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姿态摆得很低。
“汉东最近情况怎么样？年底各项工作都还顺利吧？”领导端起茶杯，仿佛闲话家常般开始了谈话，这是惯例的开场。
沙瑞金连忙收敛心神，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流畅地汇报出来，主要围绕汉东省一年的高新技术产业经济发展、社会稳定、党的建设等方面，拣成绩突出、问题轻描淡写地做了简要汇报，展现出一位封疆大吏应有的素质和能力。
领导听着，偶尔点点头，或者插话询问一两个细节，气氛看起来颇为融洽。
然而，沙瑞金心中装着事，他知道这种例行公事的汇报只是前奏。眼见时机差不多，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为谨慎和谦卑，顺势将话题引向了核心：
“领导，这次来，除了向您汇报工作，主要还是想就我们汉东省领导班子建设，特别是省委副书记人选的问题，当面向您请示，聆听您的指示。”他稍微停顿，观察着领导的反应，“关于我们省委之前推荐国富同志担任副书记的考虑，主要是基于……”
沙瑞金刚想简要阐述一下推荐田国富的理由，比如政治可靠、原则性强、熟悉纪检工作有利于继续深化反腐等等，却被领导抬手轻轻打断了。
领导脸上的那丝温和笑容收敛了些，目光变得有些严肃，他看着沙瑞金，语气依旧平稳，但话语的内容却让沙瑞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瑞金同志啊，关于汉东省委副书记的人选问题，上次会议上，部里确实已经把初步意见拿出来了。”领导不紧不慢地说道，“但是，在会上讨论的时候，有两位副总，先后都提出了质疑。”
沙瑞金的心猛地一紧，屏住了呼吸。
领导继续道，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两位领导同志的看法比较一致。他们都认为，田国富同志，长期在纪委战线上工作，这固然是他的长处。但是，”领导特意加重了这个转折词，“当前汉东省最核心、最紧迫的任务是什么？是经济建设！是高质量发展！汉东作为一个经济大省，正处在转型升级的攻坚期，它的省委副书记，必须是一位懂经济、熟悉全局、能够有力推动发展的同志，需要有更强的大局观念和统筹能力。”
领导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析：“反观田国富同志，他到汉东这三年来，在反腐倡廉方面，祁同伟、肖钢玉这些案子，虽然最终查处了，但过程曲折，反映出的问题不少，而且还是通过别的渠道才掌握线索，说明田国富同志在反腐方面的根基打得并不牢固，存在不少漏洞和薄弱环节。可以说，在‘惩前毖后、治病救人’、营造真正风清气正的政治生态方面，成效并不能令人完全满意。”
稍作停顿后，领导的话更加直接：“而在经济发展方面，田国富同志更是几乎没有展现出任何助力和建树。汉东过去一年经济能稳住，并且在下半年有所起色，主要功劳在谁，大家心里都清楚。如果由一位既不擅长抓经济，又在主业上未能彻底扭转局面的同志，来担任省委副书记这样关键的职务，对于汉东下一步的经济发展和大局稳定，能够带来的助力和推动作用，确实……不够明显，甚至可能适得其反。”
这番话，如同冰水浇头，让沙瑞金通体生寒。
他没想到，上面对于田国富的评价竟然如此之低，而且是两位副总理同时质疑！
这不仅彻底否定了田国富，某种程度上，也是在质疑他沙瑞金的用人眼光和掌控能力。他原本还想再为田国富辩解几句，说说他在稳定纪委队伍、查处个别案件上的辛劳，但抬头看到领导那平静却带着毋庸置疑权威的眼神，所有到了嘴边的话，又都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沙瑞金知道，在这种定性的评价面前，任何辩解都是苍白无力，甚至可能引起领导的反感。
看着沙瑞金欲言又止、脸色有些发白的样子，领导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直接给出了结论性的意见。
沙瑞金强压下心中的震动和失落，声音略带干涩地问道：“领导，那……那关于汉东省委副书记的下一步调整，部里……有什么初步的考虑吗？我们省委也好提前做些准备。”
领导放下茶杯，看着沙瑞金，语气带着几分平和：“下一步的人选，部里会结合汉东省的实际情况，进行通盘的、慎重的考量。也会充分听取各方面的意见。瑞金同志，你的首要任务，还是稳住当前局面，抓好经济发展和年终岁尾的各项工作。班子配备的问题，组织上会有统筹安排。”
这话等于什么都没说，但也明确告诉沙瑞金，这件事暂时不需要他再操心了，更不要想着再推荐其他人选了。
沙瑞金彻底明白了。
沙瑞金立刻站起身，脸上努力挤出体面的笑容：“是，领导，我明白了。坚决服从组织的安排！那我们汉东省委，就等待组织的决定。我就不多打扰您工作了。”
领导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沙瑞金保持着最后的镇定，礼貌地告辞，退出了办公室。
当那办公室的门在身后关上时，沙瑞金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这次汇报，非但没有得到任何想要的结果，反而被结结实实地敲打了一番，让他倍感难堪和压力。
离开组织部大楼，沙瑞金没有立刻返回汉东，而是让司机将车开向了另一个方向。
他的岳父，王征家中。
在王征的书房里，沙瑞金卸下了在外的所有伪装，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沮丧和困惑，将这次在中组部的经历，以及田国富被否决的详细情况，原原本本地向岳父诉说了一遍。
王征一直静静地听着，手里盘着两颗油光锃亮的核桃，直到沙瑞金说完，书房内陷入一片沉寂。
良久，王征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却一针见血，没有任何拐弯抹角：
“瑞金啊，”王征抬起眼皮，目光锐利地看着自己的女婿，“你呀，这次……有些太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