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省厅审讯取得突破性进展的同时,省委大院高育良的家中书房,却是烟雾缭绕。
高育良独自一人深陷在宽大的皮椅里,面前的烟灰缸里早已堆满了烟蒂,如同他此刻纷乱而沉重的心绪。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窗外的天色从暮色四合到彻底漆黑,他却恍若未觉。
吕州市那起轮奸案,祁同伟竟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插手,试图包庇他那几个畜生亲戚!这件事虽然被赵达功雷霆手段压了下去,祁同伟也因此丢了公安厅厅长,但暴露出的问题触目惊心。这仅仅是冰山一角吗?高育良不敢深想。他太了解祁同伟了,野心勃勃,善于钻营,而且……胆大包天!祁同伟在外面,顶着“汉大帮”领头羊之一的名号,背着他这个老师,究竟还干了多少无法无天的事情?
尤其是,祁同伟与老书记赵立春那个儿子赵瑞龙之间的勾连!
想到赵瑞龙,高育良的心就更沉了几分。那是汉东有名的纨绔,手伸得极长,吕州月牙湖美食城就是他的“杰作”之一。祁同伟与赵瑞龙搅和在一起,能干出什么好事?
高育良几乎可以断定,那里面的水,深得能淹死人!而自己,多年来因为与赵立春的提拔之恩,因为所谓“汉大帮”的香火情,有意无意间,是否也成了某种意义上的“保护伞”?至少在外人看来,他与祁同伟、与赵家,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而最近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更是让他如坐针毡,赵瑞龙竟然同意将吕州月牙湖美食城让出来了!
尽管表面上是沙瑞金借着环保和民意的压力推动的,但赵家如此爽快地放手这块肥肉,这本身就不正常!高育良在宦海沉浮几十年,政治嗅觉极其敏锐。他瞬间就意识到,这绝不是简单的退让,这很可能是赵立春在察觉到风向不对后,进行的战略收缩,甚至是……断尾求生!赵家准备把自己撇干净了!
这意味着,帝都的政治斗争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关键时刻,即将图穷匕见! 沙瑞金携中央权威而来,步步紧逼;赵立春家族深耕汉东多年,树大根深;而现在,赵家可能准备弃车保帅,那么,他们弃掉的“车”会是谁?自己这个与赵家、与祁同伟都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汉大帮”领头人物,会不会成为被抛弃、甚至是被推出去顶罪的那一个?
不能再抱有任何侥幸心理了!祁同伟这个脓包已经被捅破,脓液正在流出,很快就会引来更多的苍蝇和更严厉的审视。赵家的异常举动更是表明。
他必须自救!必须抢在风暴彻底将他吞噬之前,主动破除自己身上最大的、也是唯一的政治软肋!
这个软肋,就是他多年前那段未曾向组织如实报告的婚姻变动。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平时,或许只是作风问题、纪律问题。但在眼下这个敏感的时刻,如果被对手拿来做文章,完全可以上升到“对党不忠诚不老实”的高度,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与其被人揭发,不如主动坦白!争取一个主动的姿态,或许还能赢得一丝喘息之机,至少,能避免在最致命的问题上被人攻击。
想通了这一切,高育良的眼神变得决绝。他深吸了一口即将燃尽的香烟,然后将烟蒂狠狠摁灭在早已满溢的烟灰缸里,仿佛要将所有的犹豫和侥幸也一并摁灭。
他拿起电话,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凝聚起全身的勇气,缓缓拨通了一个记忆深处的号码。
这个号码的主人,是他在中组部担任副部长的老同学:张海洋。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一个沉稳而略带诧异的中年男声传来:“喂?哪位?”
“海洋兄,是我,育良。”高育良的声音带着疲惫和沉重,甚至还有些沙哑。
电话那头的张海洋显然意识到了不寻常,声音立刻严肃起来:“育良?这么晚打电话,出什么事了?”他了解高育良,不是到了万分紧要的关头,绝不会在这个时间用这个号码联系他。
高育良沉默了几秒钟,仿佛在积聚着最后的力量,然后才用一种沉痛的语调开口:“海洋,我……我是向你,并通过你,向组织承认错误来的。”
高育良不再犹豫,将自己思虑已久的“错误”和盘托出:“是我的个人问题。大概在08年的时候,我的婚姻状况发生了一些变动。但是……但是由于我个人思想上存在严重的负担,爱惜羽毛,过分顾虑政治声誉和影响,存在严重的侥幸心理……一直没有,没有按照相关规定,及时、主动地向组织报告这一重大事项。”
“这件事,像一块巨石,压在我心里很多年了。”高育良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懊悔,“最近,目睹汉东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我深受触动,也进行了痛彻心扉的自我反省。我意识到,隐瞒和逃避是极其错误的,是对组织不忠诚、不老实的表现,辜负了组织的信任和培养。作为一个受党教育多年的干部,我不能再错下去了,必须直面错误,承担责任。”
他顿了顿,说出了最关键的话,这也是他打这通电话的核心目的:“所以,我思考再三,决定越过汉东省委,直接向中央,向你,先进行口头汇报,承认错误。具体详细的情况说明,我会尽快以书面形式邮递给你。我愿意接受组织的一切审查和处理。”
电话那头的张海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立刻就从高育良这番看似检讨个人问题、实则蕴含了复杂政治信号和急切情绪的表述中,嗅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
高育良在这个敏感的时间点,用这种越级汇报的方式,坦白一个陈年旧事,这绝不仅仅是检讨作风问题那么简单。这更像是一种政治上的主动“排雷”,一种在更大的战斗来临前,抢先把自己相对较轻的“把柄”交出去,以争取主动、避免被更严重问题牵连的策略性自保。
张海洋沉吟良久,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带着组织工作者特有的审慎和原则性,但话语深处,也隐含着一丝对老同学处境的复杂心绪:“育良啊……你能主动向组织说明情况,承认错误,这个态度是好的,也是正确的。说明你经过反思,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组织。”
张海洋话锋一转,语气极其严肃:“但是,你要清楚,这件事的性质。个人重大事项报告制度,是严肃的组织纪律,是检验干部对党是否忠诚老实的重要标尺。你长期隐瞒,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是原则性的错误,这一点,你必须要有最清醒的认识。”
高育良在电话这头连忙应道:“是,是,海洋兄,我深刻认识到错误的严重性,愿意接受任何批评和处理。”
张海洋继续说道,给出了一个符合程序、也留有空间的回应:“这样吧。你的这个口头汇报,我收到了。但是,组织程序必须遵守。等正式收到详细的情况说明书面材料之后,我会按照相关规定和组织原则,向部主要领导,以及相关的领导同志进行反映和汇报。最终如何处理,需要由组织上来研究决定。”
张海洋没有大包大揽,也没有拒之门外,这已然是他在职责范围内,所能给予高育良的最大限度的回应和默契。
高育良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一些,张海洋的态度在他的预料之中,这已经是他能争取到的最好局面。他感激地说道:“谢谢你,海洋!我明白,一切都按组织程序来。我会尽快把材料准备好。”
“嗯。”张海洋轻轻应了一声,最后说了一句意味悠长的话,“育良,……保重。”
挂断电话,高育良仿佛虚脱一般,瘫坐在椅子上。
这步棋,兵行险招,等于将自己的政治声誉和前途主动交了出去。但他别无选择,在汉东这盘已然杀机四伏的棋局上,他必须先手“扑劫”,舍弃边角,以求在后续的斗争中不至于瞬间崩溃。接下来,他能做的,就是等待组织的审查。